某天夜晚,大师兄坐在窗台,告诉他,回到锁龙洞,他要带怀景舒去寻找长生之法。
访名山大川,天地之大,总有法子让他也尝尝成仙的滋味。
成仙的滋味他尝到了,不好受。
还不如当个凡人。那些人都没死,大师兄时而高冷时而不正经,都挺好的。
长生不老对他来说,反而成了诅咒。没有所爱之人,活一万年,就是痛苦一万年。
他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大师兄的心境。
怀景舒把板车铺的舒舒服服的,大师兄就在上面躺着,车上架的有棚子,有时候天气好的时候,他就放下棚子,让大师兄也来晒晒太阳。
好让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沾惹些人气。
夜晚,怀景舒在河边洗过身子,才上板车,侧卧在大师兄身边。
总要把半个身子都塞大师兄怀中,才敢小声啜泣。
山中寂寥无人,只有野兽嘶吼,虫鸟嘶鸣。
伴随着仙人的抽泣。这人世间,可还有一处不苦的地方?
郓言醒来时,天上星光点点,如漆如墨。胸前一片濡湿,腰被人结结实实的抱着,腿上还架着另一条腿。
竟然被人当成抱枕,抱在怀里发泄哭泣。
郓言无奈,从他手臂中抽出自己的手,摸索着擦去怀景舒脸上的泪水。
“都成仙了,还哭?”
怀景舒支撑着身子,趴在他身上看他,一脸懵懂,像是还没搞清楚情况。
“大师兄,你醒了。”
郓言“嗯”了一声。心魔一死,就相当于他的丹府被毁,若不是他心智坚定,还不一定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怀景舒嘴巴向下一弯,又要哭出声来,以他现在的修为,自然看的清楚,郓言变成凡人了。
郓言连忙堵住他的嘴,嘟囔道:“你可真是个哭包,每次都要这么哭一回。”
下一秒,狭窄的车上只剩下水流啧啧的声响。
怀景舒被他反客为主,压在身下。
“你知道当凡人最好的地方是什么吗?”
“是什么?”
“凡人寿命有限,一些快乐的事情,只能在鼎盛之期做,才能最快乐。”
“什么事情?”
“比如这个……”
郓言的声音越来越低,莹白的月光下,白皙的身影竟然把月色的光辉都夺了过去。
天鹅绕颈,水流潺潺。
天色熹微。
怀景舒两腿颤颤,郓言却不知休止地喟叹一声,把他揽在怀中。
安抚地揉他后腰。
看向无垠的天空,太阳快出来了。
他道:“我只有几十年好活了。”
怀景舒:“嗯,如果你死,我也不独活。”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要不我们别上路了吧,挺耽误时间的。我想把时间都用来做让你快乐的事情。”
怀景舒:“……”
明明后半夜都是他在动弹,快乐的到底是谁?
郓言似乎看出了他的幽怨,笑嘻嘻地在他脸颊上印了一口。
“以后也要多多辛苦你了。”
怀景舒也惯着他,在河水边结庐,又开垦了两亩田地,做起了他往日最擅长的事情。
郓言年纪越大,脸皮越厚,指名要吃西瓜。二人花了两三年时间,走访了一些凡人城镇,总算找到了西瓜。
暑日炎热,郓言从瓜地里摘一只西瓜,泡在溪水之中,下午再杀开,二人坐在草庐前面的躺椅上,乐滋滋地吃着西瓜。
一个冒失鬼就这样突然闯入了他们的领地。
年轻男人的脸上带着些窘迫,身上衣服都被枝条划破了,脚上的鞋子也丢了一只,他头发散乱,动作却彬彬有礼:“小生从化龙城而来,想要进京赶考,路遇此地,遭猛虎追赶。敢问二位,京城,在哪个方向?”
郓言和怀景舒对视一笑,却是已经认出,这人正是捏糖人老爷爷的孙子。
因果轮回,终无休止。
怀景舒辛苦一趟,把他送往京城,也不过一息之间。惹得年轻人心中大震,直呼自己遇到了神仙。
几日后,他果然中了状元,乘坐轿撵经过此处时,还想进山探寻。又被怀景舒的障眼法引去他处。
做个凡人,可比做仙人要难的多了。
山中无岁月。
六十年后。郓言已经满头银发,昔日俊美的脸上,也长出了皱纹,怀景舒和他相差无几,二人周身气质平和。明知大限已至,却也无怨无悔。
郓言颤抖着手摸向他的脸,安慰道:“别哭,别难受。咱们还能见面。”
言罢。他还来不及看怀景舒的神情。便觉得大脑一阵抽空,整个人就脱离了肉身。
怀景舒的障眼法,瞬间消失,他还是那个长生不老的仙人。满头青丝,容貌俊美。
可下一秒,他的黑发慢慢从根部变白,脸上也慢慢长出了细纹。
须臾变沧海。
郓言心中大震。不过五分钟,怀景舒就消耗掉自己所有的生命,他颤颤巍巍地脱下鞋子,爬上床,一如多年前贴在郓言胸前哭泣的那个少年。
抱着郓言沉沉睡去:“下一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