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闻玥按部就班地上学，在一次平常的放学时间被养母急匆匆接回了家，大人们忙忙碌碌地在破旧漏雨的土屋里做些事情。
小老太太虚弱的躺在一床棉絮里脸色苍白泛着青色，她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那般瘦。
闻玥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她已经忘了闻玥是谁。
老太太只是低声嘀咕着：“门前的花该要摘了寻个好天气晒太阳，晒完太阳泡水喝。”
“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种的那株破花，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啊？大点声！”
老太太被长大了的孩子们围起来询问，“家里值钱的东西还有没？怎么分呐？”
“对呀对呀您得先给分分呀，不然我们可自己个儿拿了。”
“老三家的！管管你媳妇的嘴吧！妈可还没死呢！”
……
遍体生寒的闻玥突然从心底里弥漫出一股子无力感，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在众人推搡的缝隙里她看到外婆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儿一样委屈的浅绿色眼睛逐渐弥漫水汽，得做点什么，闻玥握紧了拳头。
在众人各怀心事试探的喧闹声里，闻玥转头打开吱呀响的木门一头撞进倾盆大雨。
几分钟后她拽着一截坠满白花的绿枝携着满身水汽推开挡路的舅母，把湿漉漉的花枝塞到了外婆手里。
外婆安安静闭了眼睛就再也没睁开，嘴角是一丝仿佛熟睡的安详角度。
她左右手分别戴着闻玥送给她五毛六一串的塑料彩色珠子手串，和一朵被偷偷塞进去的白花，一起进了黑漆漆的棺材。
闻玥听见别人说：“那个孩子好奇怪，安静得好让人害怕，这老人待她很好的，老人不在了她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像个小怪物。”
闻玥平静的看着外婆被穿上崭新的蓝色被包裹上黑色的头巾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叠纸像被子拥抱她，她在棺材里如同平常在阳光里摇椅上不小心睡着了。
瞪大了眼睛的闻玥，小小的闻玥，努力很久实在是没有办法对着像是睡着的她陪大人们一起假装哭的很大声。
哭什么呢？她不过是睡着了，只不过灵魂该醒了。
死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束，闻玥很早之前就知道。
闻玥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有。
因为外婆在笑呢，就在她面前，那么慈祥温柔还歪了歪脑袋。
“哎呀，我该走了，再见小不点。”外婆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阿紫沉眠醒来刚刚探头就被一个老太太抓住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问：“打不打赌？敢不敢！”
阿紫气势汹汹，“当然敢！”
“我赌你能在我的葬礼上吃到最纯粹的悲伤，我的赌注是我这条灵魂。”老太太笑得很慈祥。
“切，几百年没见过纯粹的东西了，我和你赌了。”阿紫翻了个白眼，反正闲着没事做。
“不行，你还没有下赌注。”老太太一脸不认同。
“行行行，我心情好陪你玩一玩，什么赌注？”
“一个契约。”老太太笑得很真诚。
……
然后阿紫便在老太太的葬礼上赌输了，满是充斥着贪婪的味道里那一抹悲伤纯粹得像是刚打开的女儿红，十里飘香。
在一阵细碎的噬咬声后一句怯生生的话如同春雷震响在闻玥耳边，那个声音说：“你好，饲主，我是阿紫，是你具有血缘关系按照人类唤法的外婆给你的礼物？唔不对，按照人类的说法，应该叫作遗物才对。”
扣着突然被塞进怀里的一个木质月饼盒，闻玥打开看了看，盒子里有一枚断掉的细细的戒指，翠绿翠绿的一截烟嘴儿。
一向老实憨厚的舅舅被旁边的舅母狠狠拍了一下手臂，“你给一个小孩儿这些干什么？！那是银子吧！”
“钱都给你了，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破东西，给孩子留个念想行不。”
……
棺材已经盖上，闻玥抱着盒子去到水潭边的梨树底下站定。
想到那张翠绿的五十元，想到白花，想到外婆浅绿色的眼睛，想到那天烟雨蒙蒙的泥泞小路，她闭了闭眼睛。
“那就当你是礼物吧。”闻玥睁开眼睛一行泪啪嗒落下。
然后睁眼时狠狠地又接了一句，像是变了一个人。
“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丢进水里淹死，我能做到。”闻玥冷漠着脸像个杀神。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带着不属于孩童的狠厉震慑了阿紫的心灵。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道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变得理直气壮，还有几分孩子脾气的赌气味道：“我只不过趁着花开，出来吃点花瓣，然后附近悲伤的气息浓烈地像是把我泡在花蜜里，我又不过是只偷吃了一些你逸散的难过罢了。”
靠着声音的方位，闻玥把小偷成功从左耳边抓到手心里：“那一些是多少呢，小偷。”
“一半！因为太久没碰到过这样单纯的难过了！我贪吃一点怎么啦？！”
“你还有理了？小偷，把偷走的东西还我。”
农村里常见的白翅膀蝴蝶的幼虫在闻玥的掌心气得发抖，翠绿的胖乎乎身躯委屈的缩成一团球。
时不时还用她绿豆大小显得不是很聪明的小眼睛瞅闻玥几眼，又怂又不肯认错。
“吃下去的东西怎么还能吐出来？！那显然是不能了！你别淹死我，你养着我吧，我可好养活了，我可是大名鼎鼎的金蚕蛊哦！”
“你太贪吃了，我可能养不起你，我很穷的。”闻玥不为所动。
小虫急得在她手心里转圈圈，掌心微妙的酥痒，闻玥意外的不排斥。
“那我那我就少吃一点！我保证！”小肥虫突然像人一样竖直了身体，“怎么样？你真心待我那我也忠心待你，我可比人类讲信用！我说出去的话能豁出性命担保，我承诺的事一定为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