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不喜欢我,我是清清楚楚知道的,不该因与他多了接触就生出妄念。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突如其来的难过。
好奇怪,我为什么会因为他说的这话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沉默萦绕在我们俩之间,之前的一切化成了泡沫幻影,好像是我生出的错觉。
苏弈重新坐回到书桌前。他不让我帮忙,化生气为力气,很快书写完大半。
我趴在案几上假寐,偶尔偷望他一眼。
烛光跳动间,映照得他的眉眼和大婚那日一样,清清冷冷的,如同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皇上之于姑母,何尝不是苏弈对于长姐。
父子俩将深情全付予一人,又如何再能看见他人。
姑母之幸,是她身居后位仍得皇上一片情深,可我纵然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坐着又如何,现在林贵妃的处境未必就不会变成我的,以我的性子,只怕还不如她。
父亲和姑母曾说,大玥的皇帝姓苏一天。无论太子之位是哪位皇子坐着,裴家的女儿都注定要入宫。
曾经大家都以为会是长姐,请了专门的教引姑姑常居府中教导她宫中礼仪规矩,一概吃穿用度均按仪制来。
谁料最终长姐会不愿。
十四岁那年她以一袭紫衣随父出征,在与南纥一战中冲锋陷阵,浴血杀敌,生擒对方大将,逼得敌国签下十年不得来犯的降书,夺回两座城池。
捷报传回京都当天,皇上下令减免百姓赋税两年,更是在长姐凯旋回朝时特令城门大开,高公公随吏部、礼部、兵部三位尚书亲到城门口迎接,于百姓夹道相迎时当众宣读圣旨,特封长姐为二品飞英将军。
长姐是大玥开国以来第二个拿到将军头衔的女将。
百姓齐呼“飞英将军”的声音响彻京都城。
如此巾帼豪杰,不该被长锁深宫,那便只能是我。
我知道苏弈喜欢长姐,断然不会接受我成为他的太子妃,为了推掉这门亲事,为了向苏弈表明我不愿嫁他的决心,得知要被赐婚的前几天,我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甚至离家出走,用上了所有我曾最为之不齿的招数。可是没有人搭理我,几天之后,圣谕下达府中,一切已成定局,我不能再以裴氏满门为赌注。
苏弈恨极了我。
大婚之夜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这一年多来,我们相处地并不愉快,苏弈要么是不同我说话,要么是两个人见了面不是吵就是打。
究其原因,是苏弈一颗心全系在了长姐身上。而被迫联姻的我们被名分、权势所捆绑折磨。
这样的结缡不是我所想。
十岁以前我想着长大后像父亲那样为国尽忠,终身不嫁,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后我便想,日后我要嫁之人,定是和我两心相悦,如师父说的神话故事中,许仙和白娘子那般,哪怕知道对方是妖,亦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又或如梁山伯与祝英台般至死忠贞不渝的情爱。
我是苏弈的太子妃,但他不爱我,他的心上人自始至终唯有长姐,如今大玥国唯一的女将军。
我好怕再这么耗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疯。
裴家的二姑娘,不该是这种结局的。
即使我右手残了,也不妨碍我到草原上纵马驰骋,我可以像师父一样去找我的少年郎。
两心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的那个少年郎。
像苏弈对待长姐般对我的人。
“裴珞珞,我……”
一阵急促脚步声自夤夜中响起,声声逼近书房,打断苏弈未出口的话,门锁声落,我心里一咯噔,像是感应到什么,腾地站起了身子直盯着门口的方向。
扈娘推门而入,面上难掩喜色,一时忘了行礼:“太子妃,怀王殿下回来了!”
我一阵风地出去,看守东宫的禁军没有阻拦。
飞奔至宜春宫,灯火照亮了半个宫殿,殿内不时有人影穿梭,自寝殿门透照出来的光亮映照着挺直脊背跪在门口的一人,他安安静静地跪于一处,身上某种孤冷将他与周遭隔绝,只此一身遗世独立于世间。
凌乱发髻遮挡住他半张面孔,我快步到他身边,离近了,才看到他浅蓝色衣裳布满斑斑点点的血污,叫人看得呼吸一窒,我轻声唤他:“四哥。”
怀王闻声抬眸,面上是未曾清洗的尘埃和血迹,可见他回来得匆忙,扈娘见了礼,我在他身侧蹲下:“你受伤了。”
怀王声线和嘴唇上的皮肤一样干巴巴的:“无碍,些皮外伤罢了。”
我四下看了看,问:“姐姐未同你一道回来吗?”
怀王眸光微转:“我先护送天狼花入京,将军紧随其后。”
不知怎的,我心底莫名有些发慌,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我不想多思,伸手扶他:“起来,我们一道进去。”
怀王轻轻摇头,俊逸面庞难掩疲惫,他抽出手,依旧保持恭谨的姿势直直跪着:“父王未宣,不敢入内,你不用管我,进去吧。”
我难免急了,他的腿疾除了他本人属我最有数:“四哥,你能按时回来,说明一路上马不停蹄,京都与天狼山相距甚远,普通人双腿经长时间颠簸都免不了酸痛。何况你腿疾初愈,若不多加注意,你可知晓后果?”
怀王望我一眼,嘴角弯起浅浅一道弧度:“放心,我有数。”
有数就不会在这儿跪着啦!
这俩兄弟,怎么一个比一个轴呢。
我还欲劝,苏弈清冷嗓音自身后响起:“四哥。”光影将他身形拉得老长。
怀王礼数周全:“见过太子殿下。”
苏弈居高临下地望着怀王,眸色深沉,双眼漆黑如夜仿若静静深潭,有种宁静安稳的韵致:“你我兄弟,不必如此生分。”
怀王嘴唇微启,眸光始终保持下敛:“既是兄弟,更是君臣,应当恪守礼节。”
苏弈“嗯”了声,视线不曾在我身上逗留,错身先往殿内去。
我挂心姑母,只得对他再三叮嘱:“四哥,若有不适,切莫强撑。”
怀王点点头算是应答,我跨进殿门时仍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像是有所感应,再度冲我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