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提起过往,不复往日装的老成持重,眼睛里是有光的。
我是头一回知道我已故的娘亲这么厉害,父亲往日里不爱提起娘亲的,只说过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女子。
不辱师父亲传,不枉为娘亲的亲骨肉,我学起行针之术可快啦,简直是天赋异禀,如有神助。
师父说这叫上帝关了一扇门,会打开另一扇窗。
我又听不懂了。
……
我抓过小胖苏奕的胖手手,一笔一划地写下“烈火崖”三个字。
他难掩震惊:“那等凶险之地,她如何上得去,作死吗?哑奴你怎么不劝着她?”
我偏着脑袋问他为何这般关心裴珞珞。
小胖苏奕嫌弃的表情跟梦境外的一模一样,甚至多了几分高傲:“本皇子才不是关心她,只不过她是裴大将军钟爱的小女儿,若有不测,裴大将军必定伤痛万分,身体抱恙如何能再为国尽忠。”
这小子,不愧是林贵妃亲生的,说起场面话来一套一套的。
小胖苏奕摆摆手:“不行,你得随我去告诉裴大将军一声。”
他站起,一块东西从怀中掉落,小胖苏奕脸色一变,慌里慌张地接住后长吁一口气:“好险。”
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呈圆形,镂空浮雕喜鹊在梅花枝上啄食的图案,梅花枝旁是一个小小的“弈”字。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从烈火崖上下来后回昭悦小筑时经过小池塘,无意间看到池塘那边的假山下苏奕亲手交给长姐一块玉佩,长姐接下时脸色绯红,明眸低垂,一身粉红色衣裙衬得她如同师父种在花园里的芍药成仙。
苏奕同她说话时眉目尽显温柔,生怕唐突到了长姐,哪里有往日半分小霸王的作派。
应该是这几日了,苏奕会将玉佩赠予长姐,那我该如何劝说长姐收下呢,跑到她面前告诉她苏奕爱惨了她,未来她会是尊贵的太子妃,恐怕会直接被丢出府去吧。
小胖苏奕回过头要拉我,却四顾茫然地找起我来,我怎么朝他挥手他也看不见:“哑奴,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躲起来了……你敢戏弄本皇子,本皇子定要回宫禀告父皇母妃!”
我好冤枉啊,我明明在他眼前站着的,他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我还没告诉他比起送玉佩直接拉上长姐私奔最为稳妥呢,我还没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娶裴珞珞呢。
我现在是哑奴,不是裴珞珞,可为什么我会落下泪来的。
面前竖起了一道看不着的墙壁,将我和他之间隔开,我用力拍着那堵墙,看到我与苏奕的距离越拉越远。
直到他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黑点,我终于能发出声音,大叫了一声“苏奕”。
耳边忽远忽近传来扈娘的声音:“太子妃自……身体一直不好……万不能……提起……若知道……半个字也不许……都记住……”
我这一觉睡得混沌,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提不起精神,一问扈娘,我竟然不吃不喝地连睡了两日,这要不是扈娘亲口告诉我,打死我也是不信的。
我吓得将那古怪的梦抛之脑后,忙下床要去找鞋,埋怨道:“扈娘,你怎的就任由我睡着,也不叫我。”
扈娘替我穿上鞋子:“奴婢想着太子妃连日来都没能好好歇息,又瞧见你睡得香,一时不忍惊扰。”
我无奈叹口气:“怪我自己睡得太死……”
扈娘连忙双手合十朝虚空作拜:“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太子妃莫要说不吉利的字。”
我服气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宫婢们一字排开,托盘上依次陈列了衣裳腰带,漱口的洗脸的敷脸的,我随意拣了件浅青色拖尾拽地对襟收腰窄袖的长裙,外披一件比里裙颜色稍深的敞口纱衣,银杏用粉蓝色丝带替我挽了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簪了根镶着绿宝石的步摇,长长的珠饰垂下,在鬓间摇曳。
我透过铜镜问扈娘:“姑母那边可有来人?姑母可还好?”
扈娘替我往腰间绑了个与衣裳相配的刻流云纹白玉双鱼戏水形玉佩:“玉溪昨日便派人来过了,皇后娘娘精神尚好,今儿个已经能出来接见各宫前去请安的嫔妃了。”扈娘微微蹙眉,“太子妃穿得太素净了些。”
我边往嘴里塞糕点边让银杏替我施粉,鼓囊着嘴巴道:“姑母成日见后宫这些千娇百媚的娘娘都看厌了,哪里还需我过多打扮。”
沉睡了两日,我气色恢复了许多,不用抹太多胭脂脸蛋也是红润的。
就着银耳莲子羹咽下吃食后,我拔腿便往宜春宫去。
宫殿内静悄悄的,香炉里幽幽冒着姑母素日里最爱闻的香薰,宫婢皆被打发到了外头伺候,殿内只余了玉溪姑姑一人,姑母躺在榻上,屏风和纱幔挡住了视线,我不能窥见里头的光景。
探头探脑时等得进去通禀的玉溪姑姑出来,她朝我施礼:“太子妃,娘娘方用过汤药,这会儿觉得困倦,太子妃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我多少有点不情愿,但到底姑母凤体要紧,她中了那么厉害的毒,是该多多休息。
玉溪姑姑送我到门口,我往里头看了眼,用只我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林贵妃今日可有来请安?”
玉溪姑姑笑道:“自然是有的,这两日林贵妃回回第一个来,同娘娘说了许久体己话,怀王和赵王亦是特意入宫问安。”
我不大能反应得过来:“只她们二人在一起叙话?”
“是啊太子妃,有什么问题吗?”
按理说姑母中毒时只有林贵妃在场,那姑母醒来后第一个怀疑的也会是她,怎还会两个人关起门来说悄悄话,姑母身处后宫多年,虽不屑于那些阴诡算计,但也绝非是任人宰割之辈,皇上的恩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确有本事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莫非是借着叙话之名行试探之实?对着身体健硕的林贵妃那未免太过冒险了。
难不成真的不是她,姑母心中已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