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子:“你是太子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何必记挂着我这一份呢。”
我说的是大大的实话,苏弈贵为太子,身后有根牢蒂固的林家,与朝中各派有着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联系,林贵妃又在此时拿到了协理六宫的大权,不少高官大臣就等着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巴结他呢,生辰当天肯定恨不得能把天底下的好东西全捧到他面前来,还有皇室宗亲那头的礼物只会多不会少,这一年我拿的银钱赏赐多半送出了宫去贴补家用,身边能拿的出手只有那一两样首饰,我送他他也用不上哇,那我的礼物就可有可无了嘛。
但不知怎的,惹到了苏弈不开心,他眉眼紧收,眼神淡了下去,原本萦绕周身柔和的气息,陡然间泛起一股冷意。
真是喜怒无常。
我们一前一后出了丽景宫,走出殿门口,原本跟在后头的扈娘加快了脚步,掠过我径自走远,我不明所以,刚想叫住她,苏弈高大英挺的身影横在了面前,遮挡住我前方的视线,浑身散发出了一股渊海般的迫人气息。
他身上带了丽景宫若有若无的花香,还有专用于薰衣的香气,跟昨夜闻到的一样,瞬时将我带回了昨夜那莫名的一吻。
我别开了眼,不敢直视他,身子更是往后移了一下,分出一些距离,见鬼了,我裴珞珞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苏弈与我僵持了会儿方道:“裴珞珞,你怎么想的。”
我歪着头瞄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想的?”
苏弈扫了眼周围,低下了头与我对视,眸光灼灼:“我亲了你,你怎么想的?”
这人光天化日的怎么说这种话啊,我的脸再次红了个透,耳根滚烫,心如同小鹿乱撞,怦怦乱跳,我推得他一个踉跄:“白日宣淫。”说完这四个字,我不愿看他是何表情,连忙跑了。
现在事情走向很不对,我们不是要和离的吗?怎么感觉越发牵扯不清了。
长姐伤势平稳后,苏弈让人给她迁到了重新粉刷过的流光殿,在东宫的西北角,位置清幽,适合静养,苏弈的清华殿与她距离稍近些,从我的承欢殿乘坐翟舆过去也得要小两刻钟。
我喜欢走着去,从一处宫殿走到另一处,沿途的时间能厘清许多事情。
苏弈对长姐是真真儿上了心的,将从前府中贴身伺候过她的芋果专门接进了东宫,拨派过来的宫婢数量、吃穿用度亦是按照良娣的规制来。
苏弈的心思昭然若揭。
在外头伺候的宫婢进去通报,一一向我施礼问安。
里头的芋果方伺候完长姐喝过汤药,见我进来,端庄得体地行了礼:“二小姐。”
长姐面色一变,大声呵斥:“没规矩,这是太子妃,还不掌嘴。”
芋果仓皇下跪,额头上渗出了豆子一样的汗珠:“太子妃恕罪,奴婢失言。”
扈娘上前扶起她,眉目清浅:“芋果姑娘想必是见太子妃和大小姐同在一处,想起了往日府中时光,一时失言。”
芋果诚惶诚恐地应了是。
扈娘虽语气淡淡,却字字如刀,愚钝如我都听出来了她话语中含了提点和警告的意味,皇宫不比府中,更加看重规矩礼仪,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简单而不自知的一句话惹上麻烦。私下无所谓,可现下外头站了许多宫婢都听着呢。
芋果退出去时脚步还有些不稳。
长姐再次替她同我陪不是:“太子妃勿怪,芋果这丫头你知道的,打小便是这般没规矩。”
“姐姐不必对她如此严厉,她初入宫,许多事情都得慢慢适应,你明知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抓着长姐的手想要替她把把脉,她抽出避开,张开双手任我打量:“我听你的有好生服药歇息,你就莫再操心了,你瞧瞧,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胖是不至于的,还是瘦削的瓜子脸,衬得新月般美丽的黛眉下一双黑眸越发大了,不过养了这些天,脸色确实好了许多,面上有红晕了,肤色恢复到未上沙场前的半分白,可见宫里的东西是极其养人的。
长姐不愿,我便也依她去了。
扈娘守在了外头。
闲谈间同长姐说起了苏弈要办生辰宴的事,我问道:“姐姐知道苏弈生辰什么时候吗?”
“八月十四,怎么了。”
我拿了颗频婆果过来削:“苏弈生辰姐姐打算送些什么?”
长姐面上红晕初显,而后蔓延至修长的脖颈间,薄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她自枕头下取出一个绣了初显佛手与石榴形象的荷包,指尖抚过上头的丝线:“左右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怎及妹妹送的至珍之物。”
我嘀咕道:“他想收的才不是我送的。”
长姐探了头过来:“你说什么。”
我笑道:“我说姐姐无论送什么苏弈都会很开心。”
长姐低眉垂眼,一脸娇羞,我已许久不曾在她面上见过这般动人神色了。
长姐知书达礼,自幼习书善画,小小年纪凭一手描得极好的细笔花鸟画初初在京都打响名头,其后十二岁时于太后六十寿宴上以一曲独创的绫罗舞和一副百鸟朝凤图名震大玥,长姐一时风头无两,京都排得上号叫得出名的世家大族在纷纷委了媒婆上门提亲,络绎不绝之势,几乎踏破裴家门槛。
尤其是刺绣上的造诣,长姐擅长的乱针绣以针代笔,以色丝为丹青,使绘画与刺绣融为一体,只怕是皇宫内的最好绣娘到她面前也是要甘拜下风的。
佛手象征着绵延福气,石榴象征着多子兴旺,长姐这个荷包寓意属实好,想必不止苏弈喜欢,亦能叫林贵妃感到妥帖。
同时这是不是代表着长姐心里是接受了苏弈的?
我心神恍惚地在果子上划了一刀又一刀,长姐眸光停在我脸上,掩嘴一笑:“珞珞,你这频婆果再削下去就只剩个核了。”
低头一看,可不是吗,好好的一个果子,叫我削成了个锥子状,我三两口啃完,重新拿过了一个一圈一圈打着皮,犹豫许久,我终于紧紧盯住她问道:“姐姐,如果苏弈问父亲要你,你是否愿意?”
长姐眼神一闪:“他不会的,”顿了顿,补充道,“大玥不会要一个双腿残疾的妃子。”
她方才面庞的神采一刹那逝去,双目无神地落在了掩盖在满绣月季丝衾之内的双腿上。
我知她所想,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姐姐,你是皇上看重的臣子,是大玥的将军,皇上已经发布海捕文书,一定会将那些匪徒缉拿归案替你报仇。”
长姐如墨的瞳孔几不可见地收缩了下,眸色渐深,眉间闪过了讥讽:“抓到又怎么样,就算杀了他们,我这双腿还能回来吗?我再也不是飞英将军了。”
我忽略心底沉沉无力的痛感去安慰她,也决意告诉她一些事实:“苏弈是太子,只要是他所想,一定竭尽所能为你去争取,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姐姐,他一直没有忘记你,你退回去的那块玉佩他一直好生留着,时不时地会拿出来看,他一定很想念你,你若能陪在他身侧,他余生必定欢喜,你知道他的,要对他有信心。”
长姐抬眸望向我,眸光神色复杂,喉头微动,终是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