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他的手臂，一条腿接一条腿往外挪，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他身上。
待扈娘扶稳我后，我看到他将目光转到了我身后，退后一小步，拱手行礼：“见过太子。”
我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只能跟着扈娘的动作慢慢转身。
苏弈眸色清冷，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冷冽凌厉。他冷峻的眸光越过我，漠然地冲怀王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几步迈下台阶，欲往长街上走，怀王叫住了他：“珞珞病了，你都不过问一下吗？”
我心下一跳，苏弈身边跟着护卫，东宫大门又有看守的禁军，他对苏弈没有用尊称。
若是叫人告到皇上面前计较起来，是可以治他一个蔑视储君之罪的。
我感激他替我出头，可着实没必要为了我让苏弈不快，我往他的方向挪了些，悄摸扯了扯他的衣角，冲他摇头。
我不想在苏弈面前表现出柔弱，不想叫他认为我是为了配合怀王的话装出生病的模样。
所以一直压着咳嗽，可喉间干痒跟我过不似的，一直往上窜，直到我彻底压不住，我捂住唇尽量放低了咳嗽声。
苏弈微微偏过了头，对怀王的话不甚在意，他抿了抿唇，双目如寒星，带着摄人的冷光，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凉的弧度：“皇兄既然这么关心她，那就劳烦皇兄多照顾她一下。”
我一下怔住了，心如同被针刺一般，疼得一时无法呼吸，垂放在衣裳一侧的手不由紧紧捏住。
我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片苦涩，没有开口言语。
“你这像什么话。”怀王动了怒气，苏弈虽叫他一声皇兄，到底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怀王没敢发作太过。
我咽下心中的苦涩，对怀王笑了笑：“四哥，今天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叫了德安，“带你们王爷出宫。”
德安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应了是，怀王没有架子，几乎是被德安半拖着走的。
他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无奈。
晌午时分，太医院的李御医来了。
我患风寒一事，承欢殿上下三令五申不曾外泄，不可能是扈娘她们去请的。
李御医倒也没有隐瞒：“哦，微臣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
我和扈娘奇怪地对视了一眼：“父皇怎么会知道的？”
李御医把红线系在我手腕之上，手指轻轻地搭在上头，凝神蹙眉听完脉象后道：“这微臣便不知了。”他开了张药方，“太子妃无甚大碍，是寒气入体了，微臣给开几幅祛痰镇咳的药方，先煎服几日看看。”
李御医走后，我让扈娘出去打听消息。
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叫御医过来的，我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时辰以后，扈娘匆匆回来，她遣开了宫人：“太子妃，不好了，怀王殿下和太子爷在神武门起了冲突，现下怀王殿下正在御书房外罚跪。”
我一惊，往瓷瓶中装药膏的手一抖，落了大半在外头，眼下也顾不上心疼了，我从书案后站起：“可知因为何事？”怀王总不至于冒失地跟苏弈动手，只为了替我出气吧。
扈娘点头又摇头：“奴婢特意到城门那儿打听过，守门的兵士说，怀王殿下出宫时和太子爷在城门口撞上了，因着离得远，二人声音压着，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说怀王殿下看着动了怒，先跟太子爷动了手，太子不曾还手，兵士怕担责任，立马便去禀告了陛下，陛下便着高公公将二人带回了勤政殿。”
殴打储君，不管何种理由，都是以下犯上，藐视尊卑，有谋逆之嫌，皇上若狠下心来，是可以定怀王一个杀头之罪的。
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出面。
马不停蹄赶到勤政殿，方跑到御书房门口，果真看到怀王和德安一前一后在青石板上罚跪，午间的日头毒辣得很，他们二人脑门上跟倒了水下来似的，汗流不止，面色涨红，尤其是怀王，前胸后背濡湿一片，双手之中还高高托举着一盆水，我赶到时恰好看到宫人上前替换成了另一装满冰块的盆子。
那冰块未经凿开，四四方方的形状刚好填满一个铜盆，他手上若失了力，那如石头般坚硬的冰块必定会砸破他的脑袋。
怀王身体已经在颤抖。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高公公从台阶上下来向我问安：“太子妃，今儿个怎的有空过来了，太子殿下正在里头和陛下议事呢。”
得知只有苏弈在，我直接朝着正门口的方向跪了下去，高声说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
高公公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低声叹了口气，退回到台阶上。
两扇门打开，皇上和苏弈前后脚走出来。
他们一个身穿明黄色纱绣四团金龙夹衮服，一个一袭绣重环纹的藏蓝长袍，波澜不惊的眼神带着一股宁静到让人恐惧的感觉，大有威压之势。
皇上浑重的嗓音透着浓浓的威仪：“太子妃，你所请何罪，且说与朕听听。”
我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长袖下的手掌心湿润一片，对上皇上如电般的眸光，我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怯弱，无形中，久居高位者的气势如万丈高峰般压下，让我凝滞了片刻，我深深吸了口气后道：“父皇，日前儿臣同太子起了争执，心内气愤不已，今日从皇后娘娘处回东宫途中时偶遇怀王皇兄，儿臣心中委屈难以平复，便同皇兄抱怨了几句太子的不是，儿臣尚在气头，言辞间少不了诸多夸大。”
我忍不住咳了几声，止住后继续道，“父皇知道，皇兄自小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儿臣与皇后娘娘亲厚，自然也跟皇兄来往得多了些，皇兄也一直视儿臣为亲妹妹，妹妹诉苦，做哥哥的不可能不管不顾，以至于一时激动同太子动了手。
此事皆因儿臣而起，儿臣在皇兄面前妄口巴舌，夸大其词，伤了皇兄与太子间的兄弟和气，儿臣甘愿受罚。”
话毕，我将头磕到地上，迟迟不曾抬起。
皇上静默了会儿后问怀王：“怀王，事情是否如太子妃所言，为何刚才朕问你，你一直不说？”
我偷偷将视线转向怀王，他双眸直视前方，不曾与我有过交汇，我所言中半真半假，真怕他推翻我这一大通说辞，那我犯的就是欺君之罪了。
怀王颤声答道：“儿臣殴打太子殿下，应当受罚。”
我补充道：“因儿臣口舌之非致太子受伤，儿臣也应受罚。”
皇上冷笑一声：“你们兄妹二人倒是齐心，既然你二人说是私事，太子，你怎么说？”
我微抬了点头去看苏弈，他嘴角有一小块暗红色的伤痕，想来是生受的怀王一拳。
苏弈淡淡眸光扫过我的面庞，眸底一片宁静，眼神却漆黑深邃，不可估量，我缓缓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他不会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