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毫不掩饰要吃人的表情应该很可怕,苏奕默不作声地盯了我一会儿,他力道太大握痛了我,我眉头微蹙,再次尝试要缩回脚,再次以失败告终,只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一分。
我凶巴巴地瞪着他:“你看什么看,别以为德兴是你的人我就会放过他。”
苏奕幽深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压迫感很强,我一下子变得委屈难过,借着咳嗽别开脸,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容易就受他影响呢,他是生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担心他干嘛,还嫌不够让人家笑话的吗?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你担心我?”
心口一窒,我无措地抓住了扶手,指尖嵌进了起皮的红漆中,我深吸一口气,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带着几分赌气道:“臣妾是太子妃,是殿下名分上的妻子,担心殿下是应当的。”
苏奕不语。
扈娘拿了药油上来,是个瞧着十分古朴饰有勾莲的瓷烟壶,苏奕用受伤的那只手托在我脚下边儿,倒了点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红色药油到右手掌心,敷上脚踝发肿的位置,一圈一圈按着,动作轻柔。
他的手掌好白啊,如玉般白皙,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袖子金色的纹边熠熠生辉,跟他此刻给人的感觉一样,他像是黑暗中破空而来的光明,神色温煦,双眼平和地看着手上的动作。
苏奕温柔的时候还挺像个人的。
可是他的温柔注定不属于我,我要做个清醒的人间智者,不能受他一时蒙蔽。
我怀疑这药油是假冒伪劣的,涂完以后更痛了,我想着要回去,借着扈娘的力跳着脚到门口。
悲催地发现下雨了。
一点征兆也没有,突然就下起倾盆大雨。
我们是骑马出来的,京兆府的轿子在今晚的刺杀中被黑衣人劈的四分五裂。换言之,我们只有等雨停了才能回去。
为什么连老天爷都要欺负我!不是说夏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吗,为什么我们等了两刻钟都不带停的。
我憋着气一连咳了好几声。
大风大雨将京兆府大门前的一棵老樟树吹得东倒西歪。没一会儿,只听咔擦一声,一截树枝掉了下来。
扈娘拧着眉头:“太子妃,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还是先到里头坐着吧。”
苏奕默默走到旁边,斜睨了我一眼,眉眼清冷俊隽:“后面有书厅,你可以到那里去休息。”我还没说去不去呢,他又加了一句,“不过太子妃身份尊贵,想来是住不了这等简陋之地。”
……阴阳怪气的,我在他眼里合着就是挑三拣四的人呗。
这会儿应该已过亥时,往常在宫中,多半是已经睡下了的。
从大堂后边一个小小的川堂穿过,排列着两排门户相对的房屋,其中一间便是苏奕说的书厅,是他平日里签字、画押、查看资料的地方,书架上放了密密麻麻编着序号的卷宗,书架旁用一副花鸟图屏风隔开了一个小房间,里头摆了张刻着麒麟的榉木罗汉床,旁边的木施上搭着几件苏奕的长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小小的空间里,流淌的都是属于苏奕的气息,我还不如在外头站着了。
扈娘重新整理了下床铺,为我脱去外衫搭在苏奕衣服旁,正摘珠翠之际,外头有人敲响了房门。
一个小姑娘端着盛放了铜盆、铜镜、木梳及帛巾的托盘走了进来。
她一袭粉色衣衫,梳着蝴蝶状的双丫髻,脸庞两侧垂落粉色带珍珠的发带,与身上衣裳颜色相得益彰,额前一小撮刘海下露出两只纯澈明净的杏眸,模样说不出的乖巧,她动作僵硬地福了个身:“给夫人请安,我……小的小碗,是大人派来伺候夫人的。”说完,她自顾自往案几上把托盘一放,悄悄嘘了口气。
我拿手抓着头发,和扈娘对视一眼:“我这边不用人伺候,你下去吧。”
叫小碗的小姑娘连连摆手,一本正经道:“不行的……回夫人,不行的,大人说了我……小的今晚就留在夫人房中伺候,大人说了,这是他平常休息的地方,夫人只管当作家中就好,有什么需要我……小的尽管吩咐就成。”
扈娘笑吟吟地看着她:“这位姑娘……”
小姑娘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大白牙:“叫我……小的小碗就好啦。”
扈娘忍住笑:“好的,小碗姑娘,你可以唤我扈娘,我是负责照料我们家夫人的。多嘴问一句,你是一直跟在大人身边伺候的吗?”
小碗诚实答道:“不是的,大人说了,他身边不用人伺候,大人有时候忙起来没白天没黑夜的,我们……小的们睡了他都不一定睡的。”
“你们大人这段时间很忙吗?”
小碗点点头:“对啊,这个月京都发生了起大案,大人几乎没怎么休息,连家都顾不得回的。”
我在心中腹诽,那这段时间我在皇宫里看见的都是鬼吗?
扈娘拉着小碗往外走:“小碗姑娘,你们这儿有没有厨房,我想给我们家夫人弄点吃的。”
小碗把头点得像拨浪鼓,两根粉色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有的有的,就在出门右转再左转,算了,还是我……还是小的带你过去。”
我肚子确实是有些饿了,可见人不能闲下来,闲下来不是想些有的没的,就是想往肚子里塞点东西。
苏奕这些卷宗不知道能不能动,封皮上写的名字太考验人的好奇心,我强压住,坐在桌旁沏了杯茶。
眼角余光瞄到小碗蹦蹦跳跳地从回廊那边过来,到门口时放慢了脚步,特意伸手正了正发髻后才走了进来:“夫人,我……小的回来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多半是临时被拉过来当“壮丁”的,又不知道是谁仓促教了她些规矩,把她整得别扭又不自在的。
不过,倒是怪可爱的。
宫里那些侍女年纪同她相仿,虽然吃穿用度会比宫外府宅里的丫头要好。
可因为宫中等级森严,又有严苛的规矩和礼仪的束缚,不管是走路还是说话,是吃饭还是睡觉,都要严格遵守各种规矩,稍有不慎就会被主子或者掌事姑姑责罚,只要犯了错,轻则受到皮肉之苦,重则性命难保,就算遵守了各种规矩,做事一丝不苟,也有可能因为某位主子心情不好而遭到责罚。
同皇宫那个巨大的牢笼相比,宫外自由多了,我已经许久没见着像她这般鲜活的可人儿了。
看到她,依稀看到了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