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本意是想求她到夫子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哪成想朱小姐见了小人，断定小人意欲不轨，小人恐她大声呼叫会引来他人，只得强行捂住她口鼻，谁料一下叫她送了命。”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很长一会儿，直到苏奕一声惊堂木拍下，他才抬起头眼眶含泪继续颤声道，“小人无心之失到底断送了一条性命，当时见四下无人，便将朱小姐的尸身藏在了一处山坳，以枫叶覆之。
小人回去之后越想越心慌，生怕朱小姐的尸身被发现后会顺藤摸瓜查到小人身上，为求稳妥，小人一不做二不休，趁夜深之际自家中取了砍柴刀牵了驴车重新返回了山上……”
许鹤之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小人卸了她的尸身之后，分装到了不同的袋子内，再赶着毛驴故意四下乱走，见荒凉之处便随意丢下一袋生肉……
官府自从出了协查通告后，小人惶恐不安，夜夜不能安眠，今日晨起见到告示，便知事迹败露。小人不想再受噩梦缠身之苦，故前来自首。”
这宗碎尸案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百姓自发聚集到了京兆府看堂审，屏息听完许鹤之一番供最陈词，大堂外已是群情激昂，喊杀声不绝于耳，手头边上有什么家伙操起就朝他砸过去，衙役制止不尽，没一会儿，许鹤之头上渗出了血迹。
“大堂之上，再有喧哗不遵纪律者，一律按罪论处！”苏奕一声低斥，堂下鸦雀无声。
须臾，一声凄厉的尖叫自堂外传来，一名中年男子冲撞了进来，衙役上前架住，他激愤地指着许鹤之：“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他眼神凶狠，恨不得将许鹤之扒皮抽筋。
我看到许鹤之双拳紧握，极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双眸中迸射出憎恶仇视的眸光，仿佛面前的人才跟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但他的眼神很快弥散下去，握拳的双手慢慢放开，身体颓然地垂向了一侧。
来人正是死者朱鹤兰的父亲朱大善人，一年多前朱小姐无故失踪，他因忙着筹集物资捐往军营无暇顾及，道她是去乡下祖母家做客了，此前也有几次朱小姐独自前往，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半月余迟迟不见人回来，派人去乡下一打听，才知朱小姐根本没去过哪儿，朱大善人这才慌了神，他中年丧妻后未曾续弦，身边没有偏房妾室，膝下只得此一女视若瑰宝。
他名声在外，广结善缘，得知朱小姐失踪，各路人士纷纷出动广发寻人贴帮忙寻找，然而遍寻不获。
这一年多来朱大善人未曾放弃，甚至在下江南时也四处打听女儿的消息，他不是没想过天人永隔的可能。
但万万没想到爱女会死得如此惨绝人寰，他今日在城门口看到张贴的画像，急急赶到了京兆府，在门口恰好听到了许鹤之供诉的一切。
苏奕可怜他丧女之痛，免去了行跪叩头之礼。但朱大善人悲痛不已，痛哭流涕地跪到地上冲苏奕连磕了数个响头：“大人，我这一生与人为善，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便是连蚂蚁也不曾踩死过半只，可怜我的女儿，才二八年华，遭此歹人毒手，叫我如何受得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叫我如何对得住她九泉之下的娘亲啊，大人，您一定要杀了此人，为我那可怜的女儿讨回一个公道啊。”
他哭得不能自已，堂下无一人不为之动容，纷纷泪目，啜泣声回响在公堂之上。
王墨看得叹息连连，他侧首同苏奕挑眉道：“大人，此案既有人犯主动投案自首且供认不讳，物证也已在他所居之所找出，人证物证齐全，案情清楚明白，此案是否真能就此了结了呢？”
苏奕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没回应王墨的话，食指指尖轻扣着桌面，我知道那是他思考时会常做出的小动作。
扈娘小声在我耳边道：“殿下怎的还不宣判？”
我摇摇头，心里想的是许鹤之方才的神情，诡异的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什么地方呢？我咬着大拇指，心头烦躁到不行，答案明明就在眼前的，可我就是抓不住它。
苏奕迟迟不进行宣判，底下已经开始有百姓小声议论。
就在大家对苏奕的态度表示诸多揣测和怀疑时，朱大善人蓦然爬行到许鹤之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双目赤红裂眦嚼齿道：“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不能亲手为她报仇枉为人父！”
许鹤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欣然阖上了双目赴死。
我差点要冲出去，扈娘一把拽住了我：“太子妃，你此时出去殿下众口铄金，会被弹劾的。”
确实，我身为女子且是太子妃，坐在后堂听审已是于理不合。
我紧张地指甲掐进了掌心。
好在惊变过后，众人只呆楞一瞬便反应过来，几名衙役上前两人极力分开两人，朱大善人被架到了一边，许鹤之找回呼吸涨红了脸捂着脖子发出激烈的咳嗽。
苏奕再拍惊堂木，沉声道：“朱老爷，本官怜你丧明之痛，不忍苛责，可若你再作出此等行径，本官便得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朱大善人跪坐一旁提起衣袖擦泪。
许鹤之发出一声声低笑，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在笑什么，人群里有人对着他连啜几口：“嚣张至极，杀了人了还笑得出来。”
“这种人就该拉出去千刀万剐！”
“下油锅！五马分尸！”
“朱大善人多好的人啊，前些年邻县闹瘟疫，他带头捐献银钱和物资。”
“还有年初镇海桥水毁，是朱大善人捐资600万贯……”
“这样的人，老天不长眼啊，怎么如此待他。”
见苏奕迟迟不宣判，百姓接二连三地跪了一地磕头请命，零零散散的呼应声逐渐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震耳欲聋之声使整个京兆府为之震动，以春雷鼓荡之势呼啸席卷：“人神共愤！罪无可逭！恶人不灭！天理难容！请大人宣判！”
“人神共愤！罪无可逭！恶人不灭！天理难容！请大人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