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娘打来了水让我洗手，当看到铜盆里慢慢晕染成一片红色时，我仍是止不住地心悸。
我想起苏奕胸前那道几乎将他剖成两半的伤疤，他的左手，伤口要再深一些，也是难逃劈开两半的命运。
静默无言，他坐着我站着，两个人不吵不闹的，气氛倒是有一点尴尬起来了。
德兴知道苏奕回宫的消息，从某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抱住苏奕的大腿一通痛哭流涕：“殿下你可算回来了，德兴以为您，以为您……哇。”他哭得说不出来话。
好啊，我不去找他他自己找上门来了，我还有笔账要跟他算的，我叉腰指着他：“德兴，你别演戏了，居然敢骗我，说什么苏奕……”我指着他的手，“这叫身重数刀身负重伤吗？看我不打扁你。”
我举起拳头就冲过去，德兴到底是跟在苏奕身边伺候的，反应快得很，他像只灵活的兔子般一下跳起来，躲避我的追赶：“太子妃，太子妃，奴才也是，也是才知道殿下无事的啊，太子妃，不要冲动，小心伤了自个儿身子，殿下无事您应该高兴才是。”
“你害我出糗，害我丢人，我不打你一顿对不起我自己。”
他躲在桌子另一头，眼神和动作都敏捷得很，我一下子还奈何不了他。
我跳起来想跃过去，在德兴惊惧的眼神中我被苏奕按住了：“好了，你是太子妃，追着个奴才跑算怎么回事，你真想出气，让人拖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子。”话毕，丢给德兴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德兴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眸中一片哀怨：“太子殿下，太子妃，饶命啊。”
他们当我是瞎的，我又不是没看见他们交换眼神，拜托演戏也演真点好不好。
这时候，高公公身边的小徒弟徐步走了进来：“太子殿下，太子妃，圣上有请。”
不敢让皇上等，我们只整理了下仪容便去了勤政殿。
殿内皇上正在批阅奏章，知道我二人来了他抬眼瞧了瞧，摆摆手，示意伺候的太监宫女退下。
等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他才合上奏折在高公公的搀扶下从龙椅上起来。
长年浸淫权势的上位者，通身的威严气度自是不必多言，他一对剑眉下眸光如电，气吞万里，我差点没跪下再给磕个头。
皇上面色深沉，漆黑眼眸幽深如不见底的深海，他冷冷扫了眼苏奕包扎得像个大白馒头的左手，冷嗤道：“这么点小伤，闹得宫中人仰马翻的。”
……我觉得这个词主要是针对我的。
苏奕低眉顺眼的认错：“是儿臣不是，叫父皇担心了。”
我吞了下口水帮他澄清道：“父皇，他这可不是点小伤，都见着骨头了。”
皇上眸底飞快闪过一道诧异，复又恢复平静：“若真废了这只手，那也是他学艺不精。”话是这么说，但再询问时语气明显温和了不少，“刺客抓到了吗？”
苏奕回道：“尚未，不过想来跟此次案件有关。”
皇上沉脸皱眉，目光严厉：“你那个案子拖了很久了，给朕个准话，到底能不能破。”
“容父皇再给儿臣宽限几天。”苏奕扬袍跪下，我在边上困地直想打瞌睡，看到他跪，只得一同跟着跪下。
我的膝盖最近可能犯水逆，动不动就得跪。
皇上重重地冷哼一声，双眸摆明着透出一股不快：“朕至多再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这案子再破不了，京兆府尹的位置就换人吧。”
我心里咯噔一跳，转头去看苏奕，却见他面色如常，未见波澜，他朗声回道：“儿臣领命。”
“行了，别跪着了，都起来吧。”皇上扬袍落座，眸光一转，斜睨着与苏奕并肩而立的我，神情温和得像个慈父，“太子，对太子妃好点儿吧，昨夜听闻你出事，她急得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去。”
皇上这话说的可是太夸张了，我是踩空了崴了下脚而已。但他是皇上，他说我是滚下去的，那就必须是。
我讪讪地笑了笑，刻意不去看身侧苏奕带有几分深意的眼神：“父皇，低调低调。”
皇上似笑非笑，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低调不了，丽景宫那边也知道了，想着一会儿怎么跟你们母后找说辞吧。”
我苦着脸：“父皇，不是说阖宫封锁消息的嘛。”
我不想去见林贵妃，我已经能想象到她看到苏奕这手铁定心疼得不成样子，母子俩埋头掉两滴眼泪，回头就会把气撒在我身上。
皇上眯了眯眼：“你们不是回来了吗？”
我想起皇上当时的原话似乎是：阖宫封锁消息，便是丽景宫那边也不得透露半分，一切等我们回来了再说。
“再说”这个词用的真是太妙了。
皇上严谨，皇上威武。
出来时高公公送我们到门口，走到一旁圆柱下他将手中的拂尘往左侧臂弯一搭含笑道：“殿下，圣上这几日心绪不佳，说的话难免过重了些，殿下只管安心在京兆府当差，圣上这边奴才会帮殿下劝着。”
苏奕点点头，眼神清澈，俊眉微皱：“多谢高公公。不知公公可知父皇为何事忧心，本宫也好为父皇尽尽孝道。”
高公公摇头叹息，目光轻轻落在我脸上。
我用食指指向自己，露出见鬼的表情：“因为我？”
高公公轻笑一声，只是笑容说不出的苦涩：“这几日圣上每日都会到宜春宫走一趟，可皇后娘娘总是闭门不见，今日圣上过去，娘娘倒是叫人把门打开了，只是不知娘娘和圣上说了什么，圣上出来时，脸色不太好。”
我不甚在意：“吵架了吧，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可能都用不了两天呢，幼年时有一年冬日，家中得了皇上恩典，准许亲眷入宫探望姑母，我缠着父亲带我进宫，临出宫时耍起赖怎么也不肯走，姑母便留我在宫中小住几日。
有一回白日里姑母和皇上本是好好说着话呢，两个人突然就闹起了脾气互不相让，皇上脸色臭臭的拂袖而去，姑母在宫中默默垂泪，对着宫人嘴上说的可狠了，说什么皇上最好再也不要去她那儿，去了也不许开门，还抱着我说以后不要嫁给皇上这样动不动就爱发脾气的男子，要找个体贴入微懂哄人的。
我向来听姑母的话，将她这话奉为金玉良言，结果晚上我刚睡下一会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是不知道被哪个宫人放进来的皇上拉着姑母的衣袖在那儿同她撒娇，隔着一道屏风，我只看到两个身影扭扭捏捏贴着，皇上亲昵地一直唤姑母又是“颜颜”又是“颜儿”的，说的话呀也是肉麻到不行：“颜儿，没有下次了好不好，你原谅我，我保证再也不那样了，嗯？你若不答应我，我便抱着你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