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怀王第一次见烧在宜春宫的帝王之怒,心下惶惶不安,皇上一走,他立马便叫德安到东宫来寻我了。
听完德安所诉,我震骇不已,玉溪姑姑是在姑母身侧伺候二十余年的人,皇上那一脚跟踹在姑母身上有何区别,我从不知道一向在姑母面前温和的皇上竟会如此大脾气。
怀王还在宜春宫正门口站着,一身浅蓝色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他不知在想何事,待我走进了仍能见着他面上方敛起的怅惘之色:“四哥,你怎么不进去?”
怀王拉住我的手腕,温声道:“林贵妃在里头。”
我一愣,想起方才林贵妃眼中的凌厉之色,她是来陪伴姑母的还是替皇上来当说客的?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林贵妃从殿内出来,眉目间浸染疲惫,只是望向人时眸光内仍含冷冽之色,经过我身边时她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淡淡道:“进去陪陪皇后娘娘吧。”
宜春宫的大门在经此事后终向人敞开,可我却有些踌躇,我不知道姑母愿不愿意见我,她上次罚我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结论,我现在进去会不会叫她更生气?
所以我只是跪在正门口:“皇后娘娘,儿臣求见。”
不多时,玉溪姑姑跨出门槛,唇色有些发白:“太子妃,王爷,请往殿内走。”
我示意扈娘将玉溪姑姑带到了她居住的偏厅去休息。
殿内漂浮清淡的果香,外头的阳光透过双交四椀菱花的细棂漏下来,在地上带出一朵朵盛开的菱形花,犹如浩瀚天空中的点点繁星,清冷又孤寂,姑母倚在美人榻上,双目微阖,睫毛轻颤,眉间透出一抹青灰,分明是极力隐忍痛苦的样子。
有细碎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可却只照的她愈加苍白,好似身上的温度会随着日头的下移一点一点流逝。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了点眼眸,抬手招我上前:“珞路,到姑母身边来。”
触及到她的面容时,我瞳孔一缩,眼底很快蓄了泪。
姑母往日丰润的双颊凹陷下去,双目灰寂,凹在深陷的眼眶里,仿佛失了人间所有色彩。
这是中毒的后遗症还是姑母这段时间根本恢复得不好?我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配不起姑母对我的好。
哪怕姑母不见我,哪怕过后受罚,我也该踢开门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的。
我跪在她身前,一开口,带了浓浓的鼻音:“姑母,你怎么了,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姑母没回答我,视线缓缓落在怀王身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那眸光中蕴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似有千言万语在翻滚,最终消逝成一声轻语:“怀王的孝心,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吧。”
怀王抿抿唇,敛下眸子,头一次逆了姑母的意,他双膝跪地:“儿臣哪儿也不去,就在宫里陪着母后。”
姑母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你先下去吧,珞珞留下。”
怀王带上了门,殿内一片寂静,姑母没再开口说话,她像是重新睡着了,我便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过了约莫半个来时辰,姑母突然问:“玉溪呢,怎么不在殿内伺候?”
我道:“扈娘许久未见玉溪姑姑,俩人躲起来说悄悄话去了,姑母想要什么,珞珞可以代劳。”
姑母张开眼,静静睇着我:“她有什么事,你千万别瞒我。”姑母眼底有着伤痛。
我心底一揪:“姑母安心,玉溪姑姑好好的呢,她真的是跟扈娘说话去了。”
我扶了姑母起来,她今日穿的分外素净,灰白色纱裙上只袖口和衣襟的位置用黄色丝线绣了极雅致的马蹄莲,我半蹲在她身侧,她眼眶泛红,微凉指尖抚上我一边面颊,声音沙哑而颤抖:“珞珞,这个太子妃,你当的开心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姑母眸中有沉沉的伤痛,僵硬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你想不想离开?”
我脑中轰的一声,颤声道:“姑母,你……”
姑母抚着我的脸,嘴唇轻抖,忽地落下泪来:“是姑母害了你,姑母对不住你。”
姑母这句话和眼泪毫无征兆叫人心惊,我已经许久不曾看过她的眼泪了,我忘了她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会有喜怒哀乐,会有七情六欲,今日她像是把强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愤、不甘、懊悔通通发泄了出来。
压抑而克制的哭声飘荡在每个角落,像刀子一点一点割碎人的心。
我不敢说话,只能陪着她。
姑母的情绪和精神好像很不对劲,她哭着哭着突然笑起来,那笑容有点叫人心里发寒,她仿佛也把前一瞬同我说的话忘了干净,口中喃喃说着“好累”两个字。
我扶她到床榻上躺着,姑母身体微蜷转过身背对我,背影瘦削单薄,嗓音清冷:“珞珞,你回去吧,本宫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