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奕眉头拧着，神情冰冷而晦暗：“你确定他是个孩子，不是个小色鬼？”
我无语地看向他，苏奕凝重的神色中透着一丝委屈，“你也太区别对待了，你以为我偷拿你衣衫那会儿可是拿了鞭子准备抽我的。”
我讪讪道：“人家是孩子嘛。”
苏奕眉毛一挑，眼睛微眯斜斜看向我，嘴角笑意若隐若现，带着一丝放浪不羁：“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孩子啊。”
“孩子是这世间最可爱的生物了，谁能不喜欢。”
苏奕敛笑拧眉：“你管你身边这小东西叫可爱？”
我的心沉了沉，伸出指尖轻握住他的尖爪，似有所感应般，他大掌微动，缓慢回握住了我的，几滴晶莹的液体浸湿了他的毛发：“娘亲……”自他唇边溢出轻轻的呼唤声。
我凝视着他熟睡的容颜，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不是他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如果可以选，他一定还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而不是现在这般不人不妖的样子。”
眼前跳跃的火光在泪眼中变得迷蒙，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拭去眼角的泪水。
好奇怪，我是怎么了，什么时候我有这么强的共情力了。
苏奕来到了我身边坐下，揽过我的肩膀往他身上一拢，他垂首与我视线相对，眸色沉晦，一双眼，仿佛涌动着暗潮的深渊：“你跟他一般大，装什么老成。”
“这或许正是让我觉得难过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人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恐怕不止他一个。”苏奕的嗓音镀上了一层沉凝之意，在石壁内回响。
我愕然道：“什么意思？”
“傍晚我寻你时经过一处坟堆，”苏奕话语微顿，敛着长睫，眸色幽微，“那便是叫你害怕的原因是不是？”
那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回想的事，我泯了泯唇：“你接着说。”
苏奕温热的掌心在我的肩膀上一下下轻拍，似乎是在安抚我：“我看了眼木牌，那上头的字比经刀刻的痕迹小且深，他右爪第二第三个爪子前端不似其它几个坚硬而尖锐，有很明显的磨痕和裂痕，裂痕的距离大小和形状都与字迹都能对得上。所以极大可能是他用爪子一笔一划刻上去的，那里头埋的兴许都是他的亲人。”
苏奕眉眼沉沉，薄唇紧抿呈条线，手指微微攥紧，呼吸也在不觉间变得沉重了几分，“此处，有荒废的农田、耕地、窑洞，唯独缺了活物，依他的情形来看，那些人要么是他发狂时所杀，要么便是此处曾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可怕之事。”
夜色凄冷，我觉得浑身一阵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颤抖，苏奕压着眸望过来：“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些，你啊，做事总是这般不计后果。”
他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侧旁，“别怕，我在，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我们到地底下做一对鬼夫妻。”
我仰头定定地望向他，他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夏夜天幕上最耀眼的星辰，我还想为什么他的眼睛瞧上去会这般熟悉，瞬息之间，他的眸色暗得如同不见一丝光亮的月蚀之夜，视线从我的眼睛往下移了移，喉结滚动：“珞珞，你这般看着我，我有些吃不消。”
他是觉得距离太近会变斗鸡眼吧，我往后昂了点头，诚恳道：“你几次三番舍身救我，说实话，我很感动，不枉我们夫妻一场，你很够义气。”
苏奕有些哭笑不得：“就只是感动？没想到以身报恩什么的。”
我轻呸一声：“我去你的，你好歹是太子能不能正经一点。”
苏奕弯起唇角：“夫妻夜话嘛。”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狐疑道：“你对你身边的女子都这般能说吗？”
苏奕道：“只你一个，再无其他。”
我道：“但凡定力差的，听到你这话定会感动万分，你这话啊，就骗骗无知小姑娘吧。”
我是谁呢，我是见过风花雪月的人，听过青楼中的女子用同一句话哄过不同恩客，我经验丰富着呢，这种漂亮的话我能说的比他又多又好。
而且师父说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们为了目的可以轻易许下千万条诺言，当听到荒谬的许诺、奉承、夸奖时，要学会用脑子分辨。
虽然我不知道苏奕这会儿的目的是什么，但我谨记师父的教导，不要上当才是真的。
我活动了下脖颈儿，垂眸想了想，认真地看向他：“你人很好，长得也好看，如果我们不是夫妻，应该可以当好朋友。”
他学着我的语气：“去你的朋友。”
我不理他，继续道：“从我知道自己入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打定主意不要喜欢上谁了，我喜欢别人，会因为不能跟他在一起遗憾受伤……”
我还没说完呢，苏奕就狠呆呆地道：“裴珞珞，你当我死的？”
“哎呀，你先听我说完嘛，我不能喜欢别人，我也不能喜欢你，我跟你说过的，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知道你给不了我，兴许你也认为这种想法挺滑稽可笑的，可这真的是我从小到大的期盼，如若不是代替姐姐进了宫，想必我现在已经跟我的少年郎去遨游天下，行侠仗义了。”
苏奕冷冷撇我一眼，声音硬梆梆的：“你的少年郎岂是你们说走就能走的，就算他不是王爷的身份，莫不是连家人都要抛下不管？置孝道何在。”
这人太没有礼貌了，动不动就打断人说话，不过他后头的话比较叫我在意：“什么王爷，我连我心上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呢，你就知道他是个王爷了？难不成你会算命啊，他是哪一国的？”
苏奕睿沉的双眸锐利的扫过来，威胁道：“你现在敢有心上人我打断你的腿。”
我郁闷无比：“我已嫁作人妇，哪里还有资格想这种事情，不是在跟你讨论呢吗，我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对，我不能喜欢别人，也不能喜欢你……”
苏奕有点狂躁：“你能不能别总重复这话，你是鹦鹉吗！”
我压着手：“好好好，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嘛，我都怕你爆血了。你看啊，姑母曾经就很喜欢很喜欢父皇，她嫁给父皇时想必也存了满心希望与欢喜，我也见过他们恩爱的样子，可是父皇不止有姑母，还有你母妃，还有那么多嫔妃，我有时候想想，周旋在这么多女子之间，他不会累的吗？
陪完这个再去陪另外一个，他自己心里不膈应吗？我是见过他哄姑母的样子的，也相信他曾有过真心。
可是那真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磨没了，就丢了，他们现在甚至是两看生厌的地步，大家都知道帝后不合。
如果每个人的结局注定都逃不开此般，那我宁愿从未开始，不要有期盼，只守着自己的一颗心到死。
如果我爱上了你，有一天发现你不再爱我，或者你爱上了别人，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想我会疯掉。”
苏奕眸色深深：“如若我保证，此生就你一人……”
我有些无语：“历来当太子的条件之一是不是嘴上功夫也得了得啊，以前父皇哄起姑母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哄着哄着两个人就——”我及时止住了嘴。
苏奕眼睛眯了眯，绽放出狡黠的光，凑近我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将他脑袋拨到一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哪个九五之尊的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美女如云的，其中佼佼者像玄宗和武帝之流，后宫佳丽数量足可组建一个整编师呢。”
苏奕又打断我，目光从我脸上收了回来，嗓音清凉：“孝宗皇帝一生就只娶了一个张皇后，不纳宫女，不封贵妃、美人，每天只与皇后同起同居，过着平常百姓般的夫妻生活。”
“孝宗皇帝那样的千百年才能出一个，喂，你能不能别老打断我，我的思路都被你打乱了。”
我白了他一眼，梳理清楚后接着道，“日后你继位登基，要安抚大臣，要人家心甘情愿为你卖命，就得接受他们的女儿入宫，贵妃，皇贵妃，她们要什么位分就得给什么位分。
哪怕人家不要你摁也得给人家摁上去，就跟父皇摁你母妃似的，如此你的皇位才会保的更久，就算有人脑子进水了起了叛乱之心也会因为亲眷身处宫中有所顾虑，你的皇位呢也才不会有人忌惮。
我师父说过的，别看皇帝老子高高在上，当皇帝其实是个苦差事，有许多身不由己，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候甚至会为了利益伤害到深爱之人。总之就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舍常人所不能舍。”
苏奕凉凉道：“你师父真是见解独到一针见血，得亏你们将军府血厚经得起你们这般磕牙料嘴。”
“是吧，我师父说的好些话可都有道理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介绍你们认识，保准你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说到哪儿了来着，哦，对，所以啊，你不可能不纳嫔妃，你得有子嗣啊，这样何来就我一人的说法，就算你能这么干，我也不能答应啊，那些唾沫星子非淹死我不可，你都不知道因为你没纳良娣那些大臣夫人是怎么说我的，我可冤了，搞不好啊被人暗杀了也不一定。”我脑中忽有一道光闪过，我推了他一下，“欸，苏奕，你说昨日杀我的那拨刺客会不会是哪个看我不顺眼的大臣安排的啊？”
我估计推到他伤口上去了，苏奕脸色一僵，没好气地斜睨我一眼，磨着后槽牙道：“鬼知道你因为你这张嘴得罪了多少人。”
我老不服气了：“我一直都与人为善的好不好。”
苏奕别过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小孩似被我们谈话的声音吵到，发出了一声哼唧，我顺着他的毛发压低了声音继续前面的话题：“我已经想好了，咱们现在这关系挺好的，你别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咱们各过过的，需要的时候就像现在这般相互取暖就好。
我父兄知道我过得好也会尽力为你们皇家卖命，其它嫔妃的孩子呢但凡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便会大大方方地让他们平安出生，护着他们长大。”
我忍不住都想夸起自己，真是宽厚大气得不得了的主母，到哪儿去找我这么识大体的人呢，我就说我崇尚的是与人为善。唉，不过啊，我的一生，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苏奕慢慢转过头，抿唇：“不要别人，你给我生就行了，一年生一个，直到你不想生为止。”
我啧了声，一拳打过去，苏奕一把抓住，微微地转了转眸子，用略带幽怨的神情软软地看着我：“我有伤呢，你还跟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