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绵延十数里，燃尽了王花山在内的一切，山火燃烧的百千齐作之声犹如一曲悲壮的哀歌，回荡在所有人耳中。
悬崖之下的滚滚浓烟终飘渺远去。
我们掉转马背往回宫的方向走。
拉缰绳的时候我整个人失了力气，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得苏弈跃到了我身后给我捞住。
缰绳上的手掌被他用力覆住，我回头仰视着他，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他叫我报仇，苏弈，小俊叫我报仇，可是我连回应他都不敢，我跟他约好的，我跟他拉过勾的，可是我连回应都不敢。”
苏弈眼底亦有沉痛，他将我按到他怀中，重重在我额头吻了一下，深邃的眼底有波涛翻滚：“他们亦是我的子民，哪怕我舍去这太子之位也必拼尽全力，找出真凶，还之以公道，绝不叫他们枉死！”
牺牲的两名羽林军里，有一人年纪刚满十五，是其中最小的，因同僚蒙难，气氛压抑，大家伙儿很是沉重，尤其是李岩，人是他带出来的，却没有齐全地带回去，他忍了许久的眼泪跟着苏弈的话音而落。
队伍中响起了仰制的低泣。
王墨策马上前，他胸前的暗红血迹犹如点缀锦服上的小花，略微散乱的额发给他添了缕落拓，依稀还是往日的模样，只有认真细瞧才能瞧出他掩于眼底的肃杀：“你们夫妇二人可不许把我落下，好歹有并肩作战过的默契。”
簪星曳月同声相应：“算我们姐妹一个，但与太子殿下共进退！”
王墨高喊了一声“屠尽扶桑狗”，随行的羽林军们满腔怒意，甚至还带有一点的杀意正无处宣泄，通通伴着啜泣声高声附和，凭李岩一人便压不住了，他红着眼过来请罪，嗓音微微哽咽：“太子殿下恕罪，实在是今日之事太过骇人视听，激发了兵士们的血性。”
苏弈淡淡开口：“此举才不失为我大玥男儿，有何可责，但只一点，切莫借此滥杀无辜，危害平民，罪不容诛。”
到达皇城前，苏弈没再骑回自己的马鞍上去，李岩顺便禀报了对那日在郊外刺杀的蒙面人的调查结果，我也顺便听了。
一开始李岩并不知道那些人就是扶桑人，那日他们回头查看后，只看到了血色狼藉，遭斩杀的蒙面人只留下一身黑衣，尸体消失的无影无踪，是待到了崖底后才找到一具挂在树梢上的死尸，他的袖子让树枝划破，露出了里头的鬼武士纹身，那是几百年来隶属于扶桑王室秘密培养的死士的独有标志，与八月初行刺苏奕的是同一拨人。
我想起了苏弈左掌上的刀痕，从伤口深浅及恢复状况上看与李岩说的时间吻合，遂问道：“你的手就是那时候受伤的？”
我没有回头，看不见苏弈的表情，倒是边上王墨的眼神有点耐人寻味，视线一会儿前一会儿后地直飘忽。
苏弈有一会儿没说话，在我以为他没听清时，头顶上叫他揉了几下，些许沉闷的声音飘过耳际：“裴珞珞，你头发上什么味儿，熏的慌。”
……他真是发癫，我问天，他说地，我虽是不太注重形象的人，但是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声音又不轻不重的，我闹了个红脸：“我们这几天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味道才奇怪吧，不是你说的不嫌弃的吗，这会儿说的挺起劲。”
头顶传来他的低笑声：“这话倒叫你抓住把柄了，今后我可得仔细着点。”
王墨笑的有几分贱相：“看来这两天发生了点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呀。”
他们的话题完全跑偏了，现在更该仔细想想的是扶桑人为何会对苏弈——
大玥的太子下手，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究的问题，他们是如何瞒过那么多密探的耳目在上京出没的，还有王花山，那里埋藏着扶桑人什么样的阴谋。
苏弈道：“且等着吧，有了藤，总有一日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我总觉得他的话还透着更深层的含义。
垂暮时分，我们抵达皇城，守门的兵士见我和苏弈的狼狈样面上露出疑惑。
但因在宫里常年修炼出来的素养那份疑惑转瞬即逝，严整神情上来牵马。
下马后要改乘轿辇回东宫，王墨与我们在城门口分别，李岩则去了皇上处复命，他是奉旨带队出宫的。
除了皇上谁也不知道李岩是为着寻我和苏弈，阖宫上下瞒的密不透风，都道我们只是在外头玩了几天。
簪星曳月提前回东宫报的信，待我与苏弈踏进大门口，眼含热泪的扈娘已领着银杏、德兴等一众宫人站满庭院，齐齐下跪：“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回宫！”
天边的最后一缕光映出她们波光粼粼的眼，凝成了一泓清泉。
长姐坐在轮椅上，她眼底有清晰可见的泪珠，但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东宫内除了关系亲厚的几个人，其余的也都只当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见礼。殊不知运气背点儿就是生或死一字之差，这东宫就得易主了。
眼见德兴快绷不住哭出来，苏弈的形象也着实不太雅观。虽然搭了件披风，还是虚虚露出了脚踝，他遂带着德兴先回了清华殿。
承欢殿已收拾了出来，殿内摆满了鲜花，香气环绕。
屏退无关人等，关上房门后，大家才无顾忌地该哭哭，该笑笑。
见我瘸着脚，扈娘联合银杏非得把我往床上摁，然后出去叫人烧水备吃的。
长姐一把拉住我的手，泪光浮动：“怎么样，脚上的伤重不重，疼不疼，听说你挨了几刀，都伤在何处，你在外头过的不好是不是，怎么瘦了这么多，有没有吃过东西，饿了没有？”
她这一连串问题轰的我脑子都懵了，我也不管手上脏不脏了，看到泪痕就抹：“你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说实话，我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还在跟做梦般，不久之前我还在崖底，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芋果道：“太子妃不知道，大小姐这几天担心得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身子都要落下病来了，奴婢怎么劝她都不听。”
我哽咽道：“你再怎么担心我也得先顾好自己的身体不是，我如今万分庆幸那日没有强拉着你出去。”
长姐眼底又蓄满了泪：“你要吓死我了知道吗，你若是有个好歹叫姐姐一人如何是好。”
扈娘连呸了几声：“太子妃有福星护体，福泽深厚，婢子就知道太子妃定能平安归来。”
银杏抽噎着说：“奴婢不知道能为太子妃做些什么，只好跟着扈娘一日三次求四面八方的神仙菩萨都保佑太子妃，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簪星是个人间清醒：“天上的神仙真大度，都不计较你们临时抱佛脚。”
扈娘带头把她一顿捶。
我记得扈娘跟银杏都受了伤的，怕她们应付了事我真是想给她们俩都扒光了再仔细地检查一番，奈何我两只手敌不过八只手，只有受她们掌控的份。
这一闹就顾不上长姐了，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沐浴前扈娘将我身上稍微破了点口的地方都拿了防水膏布贴上，贴到前边儿时她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我胸口往上大概到脖颈处遍布着许多红痕，跟蚊子叮过的包似的，就是不痛也不痒，我拿手抠了抠，不仅没抠下来，还新添了几道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