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间他们找到了离京城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然而那里民居分散而建，常常是过一个半山腰才能见着一两间屋子，猎犬的鼻子也由于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中暂时失去了嗅觉。
苏弈只得一家家去翻，正从山头下来时，一支带着字条的短箭凌空插在了他经过的树干上，字条上潦草写着说我可能在村尾山脚下的祠堂，让苏弈赶快去救人。
苏弈带着簪星曳月以轻功先行下山，他们不待到村尾便遭到了拦截，双方展开了一场厮杀，李岩带队赶到后他们一路往祠堂里冲，斩杀了对方十余人，生擒的三人对绑架与贩卖之事供认不讳。
而那戴着阎罗面具的主谋被李岩追到一处山崖前，他自知无路可逃，跳崖自尽了，过后李岩找到了他被巨石划破脸，变得面目全非的尸身。
京都孩童失踪案生还两人，死四人，尸身全部拉回了京兆府，此案还连带解决了困扰朝廷许久的采生折割之事，那十来个不是变成半人半兽便是被砍去手脚的人悉数被救出，朝廷将会依照他们的意愿来安置。
至此，这个案件便算是结了。
可是，那个阎罗真的那么轻易就死了吗？给苏弈字条的人又是谁？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苏弈点了点我的鼻子，赶走了我的思路，他垂首看着我道：“你真是好大的能耐，都敢孤身潜入人贩子的老巢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确实是一时情急，”我有些黯然，伏在他胸口久久不愿起来，“我也没想到那个孩子竟没有去找你，如果不是我把那个生病的孩子带出去，他不一定会死的，都怪我。”
苏弈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若不是你，恐怕会有更多的牺牲者。”
我埋在他胸前调整了情绪：“你会受牵连吗，那几个孩子非富即贵的。”
同是绑架，别人家的孩子活着回来，自己家的孩子没了，当父母的一时想不通，总得找个发泄口，苏弈是本案的负责人，他们能指向的矛头唯有他。
苏弈摸着我的头发道：“确实会有点影响，但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我同他交流了一下阎罗抓那些孩子的原因，交流的过程中那种忘事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我到底忘了什么事呢，我这猪脑子。
苏弈拦住了我往脑袋上砸的手，低笑道：“本来就不聪明，再砸岂不更傻了？”
他恢复正色后道，“或许有人会因此感激于他，但若人人都如他般自诩是正义的化身，维护秩序，用自以为是的律法去惩戒，世间必将乱成一团，百姓需要正义。但不需要以正义为名的犯罪，在律法范围之外杀人，无论初衷为何都应受到制裁。”
我从他怀里直起身，疑惑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阎罗是怎么知道那些孩子做的事的。难不成他真是鬼，真能听见别人的请愿？”
苏弈道：“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若觉得有鬼，那也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我摸着下巴，困惑不已：“这点先略过不提，他是怎么知道那些孩子住在哪儿的，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下手最为稳妥，这些孩子平日出行身边定是有人跟着的啊，我还记得你说过那些孩子的父母说是一觉睡醒人就不见了的。”
我想了想，猛地抬头望着苏弈，我瞧见他眼中也有一道亮光闪过，我们齐声道：“戚老爹！”
戚老爹是收夜香的，每天定时带木桶上门装粪便，京都有多少户人家家住何处他最是清楚，大户人家一般都是由仆人把夜壶送到门口再由收夜香的装走，那如果有人提出愿意代劳呢。
戚老爹的车上一直备有两个桶，人人闻到那味道便会恨不得远离几米之外。
若非有意，根本不会有人上去看木桶里装的是人还是粪便，如此他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给带走。
苏弈叫来了李岩，我身上有伤不能跟着去，只得留在这里等消息。
我想到了那日小包子说的话，他说戚老爹跟他说，神仙会帮他们打跑坏人，戚老爹口中的神仙就是阎罗吗？他跟阎罗是一伙的？
酉时快过时，苏弈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他在门口拍着衣裳，我迫不及待地跑到他面前：“怎么样了？他承认了吗？”
他衣裳上带了寒气，我凑近时打了个喷嚏，他抿着嘴唇拉着我一起在炭盆边上烤了会儿，视线落到我依旧忘了穿鞋的双脚上，他抱着我回床上坐好，慢悠悠地给我盖上被子，把我给急到不行：“到底怎么样了，总不是人跑了吧。”
苏弈清明的眼神里含着夜色，深沉又幽凉，他缓缓开口：“没跑，找到了。”
他顿了顿后道，“人死了。”
我怔住了，眼前浮现出戚老爹那温和亲切的笑容，讷讷问道：“怎么死的？”
“悬梁。”
苏弈他们赶到时，戚老爹的尸体已经僵硬了，仵作验过，死了起码有两天以上，现场留有一封遗书，上面如实交代了他怎么带走孩子的方法，大致上与我们推测的一样。
他说帮阎罗做事，一是为了还他救命之恩。几年前，有人恶作剧不止弄坏了他推车的轱辘，还在其中一个木桶里装上了石头，车轮损坏的那一刻，木桶里的石头全轧了过来，是阎罗出面才保住了他一条命。二是想着除恶务尽，还大玥一片清明。
遗书上的字迹隽秀，戚老爹识字不多，明显不是出自他手，应该找了代笔，顺着纸张的线索苏弈追查到了去年云和桥下被害的私塾先生身上。
去年的人竟写了一封今年的遗书，而苏弈还查出这个私塾先生与碎尸案中的许鹤之曾在惠施书院共事过，碎尸案的主犯朱大善人更曾交代他当时之所以会选择分尸，是因为窗外有一个戴着阎罗面具的人给了他暗示。
但当时抓捕他归案时他已神智恍惚，故而此话并没有人相信，只当他是生出了幻觉。
如此种种，串联起来，叫人细思恐极。
我问道：“那戚老爹的孙子呢？”
“嗯？现场只看到了他的尸体。”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紧紧抓住了苏弈的手腕：“他会不会出事了，你得找到他，不能再有人死了。”
他又叫来了李岩，让他连夜到京兆府把画师接到这边。
根据我的描述，画师拟出了小包子的画像，苏弈连夜让人张贴到了各城门口。
但凡提供有效线索的，赏银一百两，同时让各城门兵士盯紧了出城的人马。
但是哪怕过了许多年，仍旧没有他一点消息，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