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他便坐在一侧看着我。
寒夜沉沉，月半斜挂，待我抬起头，对面已经空了，属于他的气息已经散去很久，扈娘进来剪断烛芯，代苏弈转告我，说是让我早些歇息，他近日都不会过来了。
长姐的胎应该安住了，五个多月，稍微注意点儿，是可以适当来点夫妻生活的。
扈娘不愧是跟过先太后的人，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到了我心里去。但她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着苏弈说好话：“太子妃，殿下很在乎你的想法，去流光殿也是出于不能违抗陛下的旨意，太子妃不知道，殿下回宫的那几日，说是陪着良娣。但是后半夜殿下总是会跑到承欢殿来。”
“太子妃病着的那几日，殿下日日在太子妃身侧陪着……”
“太子妃回宫的当夜，殿下在承欢殿外站了半宿……”
扈娘跪在清华殿外的那一夜也是这么喋喋不休地劝说苏弈的吧，她劝来了苏弈，劝困了我。
第二日醒来，床边多了一副卷轴，里头是娘亲的画像，与我在府中见到的那一幅有七八成像，可惜眉眼是依照我的来画的，把娘亲给画丑了。
不过足以慰藉我的思念之情了。
我以为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可是在见到画像的一霎那眼睛跟坏掉一样，泪水说来就来，扈娘给我擦了好几遍都止不住：“哎哟，我的太子妃，殿下若是知道会让你哭可要后悔送这来了。”
扈娘现在是不分时辰不分白日黑夜地要往我耳朵里灌输苏弈的事迹了，我刚睡醒，脑袋还是懵的，见着这画像哭得更懵，她便以为我听进去了，接着道：“奴婢不过跟殿下提了一嘴，殿下就去找京兆府的画师了……殿下对太子妃是真真切切上了心的。”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我让扈娘代我去说声谢谢。但她好像话没听全，在小厨房忙忙叨叨小半时辰，装满了一食盒出来，当听到我说不去时，她唉声叹气的。
我知道她为着什么叹息，正月初八是我嫁给苏弈整两年的日子。
我们之间好像总差着一星半点的缘分。
我学会了往耳朵里塞棉花，三姐妹闹再大的动静也吵不到我。过后可能她们自己嫌一地碎渣渣难收拾，换成了用水桶锻炼银杏，银杏每日的面色都是苦哈哈的。
六公主再来时，我先发制人：“月儿今年已经十五了吧，可以议亲了，有没有哪家的公子哥看着顺眼的？”
她羞的直跺脚：“五嫂年纪轻轻的，怎么和母妃说的话如出一辙，月儿不要理你了。”
她气鼓鼓的时候能换来我半日安静，我便也不用听她说苏弈如何如何。
承欢殿里已经有那么多个帮苏弈说项的了，再来一个我吃不消。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亦是长姐的生日，依照祖制，这一日太子该在太子妃殿中过夜的。
但因长姐腹中有娃，又是她在宫中过的第一个生日，皇上特别着高公公来传了道口谕，让太子今夜好好陪陪良娣，还送了孕妇亦能饮的果酒。
……这皇宫里的人可真有意思，高兴了赐酒，不高兴了也赐酒，还爱在里头放点助兴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糟粕。
我让扈娘看着给流光殿送点添喜的东西，约了六公主和小碗上街去玩。
腰牌在手，出宫咱是说走就走啊。
大玥有宵禁令，平时夜间不可随意出门，违反者轻则拘禁，重则就地正法，如果是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或是为了婚丧吉凶以及疾病买药请医的私事，得到街道巡逻者的同意后才可行走。
但不得出城，而在上元节前后三天，特许弛禁，可以在夜间自由活动，而不用遵守宵禁的规定，这三天从黄昏开始，会有赏花灯、猜灯谜、游龙灯、舞狮子等一系列活动，夜市千灯照碧云，整个京都处处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乐声四起，烛影纵横，鼓吹弹唱，挤挤杂杂。
六公主难得出宫一次，刚到贩卖各式花灯的灯市那儿便迷花了眼，我和小碗费了好大劲才给她拽走，我们今夜出来的主要目的是奔着羊肉串去的。
……我和小碗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吃的，六公主的目的就很杂了，看见花灯停一下，看见猜灯谜的上去抢着答，看见变戏法的直接拆穿人的手法。要不是人家看她是个细皮嫩肉的懵懂小公子，早被揍成糙大汉了。
拖着六公主到凤鸣阁楼下时，我和小碗的发髻都有些歪了，后背全是汗。
凤鸣阁是上京最大的一家象姑馆，为了迎合上元节的气氛，它的栏杆亭台屋檐门窗都缠绕上了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悬挂了数十盏花灯，把整个象姑馆映衬得好似天上蟾宫，我在门口整理了下着装，为她二人正了正发髻，轻车熟路地带着她们往里走。
浓郁粘腻的熏烟袅袅中，调笑声、娇喝声、杯盏互相碰撞发出的脆响，丝竹奏出的靡靡之音，充盈满耳，随处可见两相偎依的身影，混合着各种味道的脂粉香气。
要说会玩还是上京的人会玩，这过节了一个个不陪着家人都往这里头钻来了。可想而知另几条街的青楼生意会有多火爆。
六公主和小碗的嘴巴张成了圆形，小碗见惯了尸体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六公主害羞地捂住了脸，从肉嘟嘟的指头缝里露出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经过的男女道：“五嫂……五表哥，这里怎么这么多……穿着暴露……的男的……”
他们穿的确实是凉快了点，得亏这里头不冷，我掩唇悄声同她们道：“这里的男倌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楼下的主要以卖身为主。”
小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新奇得不行，六公主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发现来往者中有男女不拒之人她几乎要叫出来，我和小碗适时堵住了她的嘴：“淡定，咱们主要是来吃肉的。”
有眼力见的男倌儿已经在老鸨的带领下扭着小腰朝我们几个围了上来。
小碗抖了抖，低声道：“我现在发现跟涂脂抹粉的他们比起来王墨简直是出水芙蓉。”
王墨一定会很感谢我带小碗来开拓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