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逐渐变得灰朦朦的，很快又黯淡下来。
我唤了宫人进来，让点灯、打水，准备膳食，吩咐德兴去承欢殿取我的药箱，德兴看到苏弈愿意吃东西，松了口气。
苏弈手上脚上都有轻微擦伤，比较严重的是后背那道长长的刮痕，皮肉被带出了一大块。
因为隔了这么多天才处理，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结块，衣服和伤口粘在一起，稍用力一分，便会扯起一块血肉。
我用帕子沾上热水在伤口周围捂了会儿后一点点擦掉血块，再一点点的将衣服和伤口分开，用剪子小心地剪开，进行消毒上药，再包裹好，两刻钟后，我已经出了一身汗：“你这伤怎么搞的，怎么这么久没处理，好在这会儿天还凉，不然就得化脓感染了。”
苏弈全程木然地接受着，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沉郁落寞：“救一小孩，没留神有石块掉下来。”他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压抑得很低，几乎细不可闻。
要不是看在他不太对劲的份儿上，我才不会喂他吃饭呢。
苏弈的眼神始终定格在我面上，把我看得不自在极了，我想了想，觉得他多半是为林贵妃的事情担心，宽慰道：“听说你外公已经进宫了，想来会为母妃求情的，你别太担心。来，张嘴。”
苏弈乖乖巧巧地吃进了东西。
德兴说苏弈快一天一夜没合眼，我便让人在他的膳食里放了能放倒一头牛的安神药，苏弈只喝了两口粥就身子一倒，我一手放粥碗，一手托着他的脑袋慢慢给他放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功成该身退，我还有下半场要赶，德兴却不让我走：“太子妃，求您待在这头吧，这万一殿下中间再醒来，奴才们可没辙。”
我用宫婢递过的干帛巾拭净手，道：“那你瞧他快醒了就再给他灌点安神汤下去。”
“您是要把殿下灌成傻子吗？安神汤哪能这么喝啊？”
“那你就去流光殿把簪星曳月找来给他一下的。”
德兴直接摆烂：“您还是干脆杀了奴才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道：“德兴，你们殿下除了太子妃，还有一位良娣，你不能可我一个人祸害，我每天很忙的。”
我绕过他往外走，德兴追了上来，喋喋不休：“殿下那个良娣有跟没有没什么两样，奴才就没见殿下在那头过过夜的……可太子妃就不一样了，殿下不管忙到多晚，总要到承欢殿看一眼太子妃才安心……
太子妃哪怕是跟殿下拌个嘴，殿下都能傻乐上一整天……只有太子妃说的话太子才肯听，旁人怎么劝都是不顶用的……太子殿下这段时日记性时好时坏，生怕忘了太子妃，画了许多太子妃的画像……唉，我可怜的殿下，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才搞成这般模样，可谁在乎啊——”
我跨出门槛的左腿生生刹住，万般无语：“喂，德兴，讲点道理，他这次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怎就没关系呢，殿下自从中秋那会子受伤回宫后底子可大不如前了，李将军说这回也是途中犯了病，差点没把自己个的命给搭上。”
我算是被这主仆俩给吃得死死的，可见人是绝对不能欠别人“救命之恩”的。
德兴见我返回变出张笑脸：“不过奴才可没诓骗太子妃，殿下是真的画了许多太子妃的画像，太子妃若是不信，奴才可以去书房拿来给太子妃看。不止画像，殿下还收集了许多太子妃的物件，全在一个小檀木盒里锁着。”
我脚步一顿：“什么物件儿啊？”
苏弈该不会有点什么不能示人的集物癖吧。
德兴道：“殿下打小只要出宫就会带回些东西，像是什么个竹蜻蜓、狗尾巴草、哨子，最多的是从太子妃头上薅下来的首饰，您别瞧殿下那样，其实都宝贝着呢，贵妃娘娘有一回不小心给里头的花环给摔坏了，殿下同娘娘闹了好久的脾气，后来才落了锁。”
……他跟周武两个人，唱的好一出双簧啊，他们俩都有病吧！
“殿下这人，向来只做不说，也不准奴才们说，给奴才着急得哟，恨不得多长几张嘴在殿下身上。
啧，太子妃您别用这种眼神瞧着奴才，奴才半句谎话都不带有的，就比方说您肯定不知道殿下与您大婚那日，殿下回了清华殿里又给自己个灌了半宿的酒，第二日殿下其实早早就起了。
但见太子妃睡过了头，误了请安的时辰，故意等太子妃到了才去。又比方说更早之前太子妃出了意外后的其后一两年，经常一个人往山上跑，其实殿下就跟在后头的。”
我狠狠怔住了：“你说，苏弈？”
“可不是，殿下放心不下太子妃，跟着太子妃上山，陪着太子妃，看太子妃心情不好，还怕太子妃出点什么事，又不敢叫太子妃知道，就在那草丛里头躲着，殿下那细皮嫩肉的哟，叫蚊虫叮的全是包。
只是那山太高了，奴才上不去，只能在下头守着，否则哪能叫殿下受那罪。
后来殿下还问奴才怎么才能哄女孩子开心，奴才就给殿下出了主意早日与太子妃提亲放眼皮底下看着，奴才可没少因殿下成天这宫里宫外地跑少挨板子。”
德兴说到这儿，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停顿过后面上出现一丝怅然，“唉，哪成想太子妃就把咱们殿下给拒绝了呢，嫌殿下胖，嫌殿下功夫不好，嫌殿下不如有腿疾的怀王殿下好看。
啧啧啧，殿下那会子躲在殿里哭的哟，那还是奴才头一回见殿下哭得那般伤心，过后殿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爱往宫外跑了，有了心事也不爱跟奴才说，唉，我可怜的殿下。
不过您别瞧殿下过后装的跟没事人似的，这些年可没少一个人偷偷躲着看那玉佩呢，啧啧啧……”
月影淡淡，纱帐微微扬起，熟睡中的苏弈温顺得像个小孩，我静静地看着他，心口涌出一股哀伤，疼痛绵绵沉沉的，我的喉咙有些发紧：“德兴，你们殿下是睡着了不是晕过去了，所以他能听得着我们说话。”
德兴神色一整：“太子妃您是不是饿了，奴才叫人去给您备点吃的。”
他飞快跑了出去，跨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