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眸中恍若蕴着轻雾,有痛意一闪而逝:“我只怕他哪天一声不响便带走了你,而我又不知该去何处寻。”
这一刻我只觉眼眶鼻头发酸,伸手便搂住了苏弈的腰:“我不敢保证不会离开你,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除非死别,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去处,不是说好的吗?哪怕不能做夫妻,也要体面地分开,当好朋友。”
他轻柔地顺着我的头发,低低开口:“若你先死了,奈何桥上定然也不会孤单太久。”
我心中一阵涩痛,扬起脸盯着他:“你怎么什么话张口就来,大早上的也不忌讳。”
他垂眸凝视着我:“不是你先说的?”
“你跟我能一样吗?你是太子,眼光能不能放长远一点,别整天想着这点儿女私情,你这样父皇日后怎么放心把江山交到你手中。”
“那便不要了。”
……这神他妈不要了,买菜呢?
我严肃地看着他:“若真有那一天,你弃所有责任大义于不顾,只看到眼前这一点小情小爱,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感动,只会怨你恼你,我上了奈何桥就去喝光孟婆汤,来生不要再与你相见,咱们先祖父辈流下的血,大玥几万将士与我父兄辛苦戍守边疆,不是为了让你和我谈情说爱的。”
苏弈深瞳如蒙了一层远山的薄雾:“你会说出这一番话,着实叫我意外。”
“我好歹是将军府的二小姐,眼光要放长远一点的好不好,师父就常说,能力有多大,责任也要有多大,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得能配上你的身份地位,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你是太子,还得无愧于你的子民,大玥内忧外患不断,外族虎视眈眈,你得多为父皇分忧啊。”
悬崖上的纵身一跃一次足矣,我再不想他舍命陪我第二次,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都很珍贵,要好好活着,像师父说的那样,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或者就像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着谁成为你的炬火。
他待我,已经足够了,往后,我要好好陪着他。在他还喜欢我的时候,倾尽所有的心意去回馈,他是太子,我便陪他好好守着这江山,哪怕有一天我不是太子妃了,我便去跟随父兄的脚步,帮他好好守着这江山。
苏弈握着我的手指微微曲了曲,极轻极温柔地在我手背摩挲了片刻,静了一瞬,眸中星火如锦:“珞珞,有件事……”
门外响起仆从的问安,复返的怀王打断了苏弈未说出口的话,他眉宇间带着倦色,再度向苏弈施礼,对上我的目光时眉头微动,唇角浮着一抹笑影,声音轻得似有若无:“方才就想问你,你这头是怎么了?”
后头跟着来的扈娘有相同的困惑,她大概是刚忙完,卷起的袖子没来得及放下,衣袖上还沾了些粉面。
听着我说是落枕,她板起脸道:“承欢殿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奴婢回去定要好好说说她们,怎的奴婢一会子不在就伺候不好太子妃呢。”
我瞟了苏弈一眼:“承欢殿的人可不背锅呢。”
苏弈故作夸张道:“哎呀,看来我得求扈娘口下留情了。”
扈娘一怔,下一瞬,眼中的潋滟流光似要溢出一般,抿嘴低笑,而后又说起怀王昨夜几乎是抱着酒瓶入睡的,扈娘碎碎念起来的功力是惊人的,我与苏弈相视而笑,怀王面露无奈却也给面子地从第一句听到了最后一句。
好不容易等扈娘说完,我边往碗里剥栗子边调侃道:“扈娘,你看你多有面子,当朝太子,怀王,太子妃,三个人都得乖乖听你的教导呢。”
苏弈脸大地从碗里顺走了栗子吃,我白了他一眼,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些许。
倒不是不舍得给他吃,就是我想剥满一碗的,他一会儿拿一颗我剥的老没成就感了,而且我自己一颗都还没吃呢。
扈娘见我对剥板栗那么执着,顺手接过了活,叹息着道:“奴婢也是瞧着怀王殿下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一时着急,殿下与太子妃也定要好好教训一通王府中的下人,殿下金贵之躯,可他们竟胆敢轻慢,那柜子里的大米和面粉都生虫了也无人去管,殿下身边就一个德安是能顶些事的。”
王府里每月的开支和差役的问题,都是经负责管理皇家事宜的宗人府安排和下发的,怀王封府后的日子也没有比在宫里好上多少,而这一切,与林贵妃脱不了干系。
我担忧地看了眼苏弈,只是我多虑了,他们兄弟俩的相处很和谐,一派兄友弟恭,一会儿问问伤势,一会儿就护城桥与周家之事交流下想法,双方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我提了一上午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苏弈说起要给他选几个可用的人过来,怀王道:“左右这些年也习惯了,我有手有脚,倒也不必事事指望他人。”他声音平静温和,清清浅浅一句话在殿内隐隐响起回音。
怀王是心思敏感之人,若我们过多坚持,反而显得别有用心,只能在往后的日子让苏弈多派人留意几分。
左右他们俩谈论的事情我插不上嘴,便安安心心地吃起了板栗仁儿,味道有些熟悉,像是我常吃的那家。
我自顾自的嘟念声让怀王转移了注意力,他嘴角牵起一丝柔软的笑意,清润的眸底显出些许温暖光华:“竟被你吃出来了?”
我惊道:“四哥你不会特意让人去买的吧,这跑过去得几条街呢?”难怪摸着还是温热的。
怀王面上隐隐含笑,投射进来的光线将他眉目染上朦胧的色泽,墨色眸子犹如一泓湖水,有深深浅浅的柔光揉和在里面。
直到我们要走了,都没再见着那个妖孽男,言谈中怀王提及说与他是在梨园相识的,二人志趣相投,结成了莫逆之交,他今日过来拜访,要在王府小住几天。
怀王送我们到大门口,我没忍住提醒道:“四哥,你愿意交朋友是好,但是自己得留个心眼,那个人,好像不太简单。”
“我知道了。”他轻声应了声,在要上马车前,他叫了我一声,我回过头,看到他目光有些许放空,像是要透过眼前的光景看到旷远的轮回尽头里去,“路上小心。”
他双手交叠于身前,躬身施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