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宫出事了。
皇上在上早朝时急急被人寻回后宫,我赶到宜春宫时,他的一脚正踹在挡在林贵妃身前的苏弈身上。
皇上恐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这动不动就踹人的毛病了,他震怒下的一脚让苏弈唇角都溢出了血丝,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御医都被宣了过来,乌泱泱跪了一地。
苏弈歪了一下身子便端正了跪姿:“父皇,您此前已经冤枉过母妃一次了,如今还要来第二次吗?”
漩涡中心的林贵妃不卑不亢地跪在一侧,高贵精致的面容沉在逆光的阴影下看不出悲喜。
皇上盯住林贵妃,表情阴沉得可怕:“那你便给朕去查,胆敢谋害皇后,朕要诛他九族!”
殿内传出阵阵难以压制的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我潦草地请了个安便奔了进去。
姑母嘴角蜿蜒着赤黑的血迹,脸色苍白得透明,犹如一触即碎的白玉珠,身上盖着的织锦被子与胸口的衣裳都染上了血,玉溪姑姑跪在姑母床前,泪水无声流淌而下。
副院长正在为姑母诊脉,眸光生生暗淡了下去,换了正院长上前,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他们退到了屏风后,正院长回禀道:“启禀陛下,娘娘六脉俱绝,怕是……”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接着渐渐弥漫出一股死寂。
我摸了一下姑母的脉搏便缩回手来,一颗心无止境地往下沉,直直掉进黑漆漆的水面,眼泪跌眶而出,我能感到自己声音的颤抖:“姑母,我去找师父来救你,师父一定有办法的。”
手腕忽得被扣住,那冰凉的触感,几乎让我打了个寒颤,姑母嘴角又靡流出血液,我问玉溪姑姑要了帕子慌乱拭去,很快,帕子便湿透了,我死死咬住唇才能不哭出声。
姑母眼中是微澜碎影,声音缈若轻烟:“我累了……放我走吧……”
清晖入室,虬枝暗影交错铺来,间隙中的光影如碎玉,屏风没有收起,幽暗的内室显得暗淡沉沉,耳边是姑母轻烟细雨般的话:“尔后只余你一个人了,姑母护不了你了……还有你,玉溪……陪了我这许久,你也该歇歇了。”
玉溪姑姑柔声道:“奴婢是要伺候娘娘到百岁的。”
“百岁啊,太远了……”姑母的眼神逐渐迷离,像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二嫂,你来看我了?你是不是在怪我……”
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一缕锋锐的压迫让我感到快透不过气来。
姑母眼中的光摇摇欲坠,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低微。
“皇后说了什么?”皇上的嗓音低哑清泠,似从冰雪山上流下的泉水,让我觉得全身一冷。
我擦去眼泪,颤抖着双唇回道:“父皇,姑母把我看成娘亲了,说想回家。”
皇上要和姑母单独待一会儿,我去到了外头。
隔着一道屏风,我看到皇上小心翼翼地将姑母的手握到掌心,额头深深抵了下去,提起内力,我听到他低哑的呢喃:“颜儿,你原谅我。”
这一回,皇上没能哄得姑母开口说话。
师父曾说,身处高位的皇帝其实有许多不得已,有时候连枕边人都要算计进去,会为了利益伤害到深爱之人,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舍常人所不能舍,那我们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我的家翁,舍弃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