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苏弈一来,宫女内监们纷纷叩头,然后有序地退出了内殿。
浓浓月色随着夜风涌入,卷起一片朦胧,殿内烛火摇曳,纱帐重重挽起,兽脚香炉上的金兽不断吞吐着袅袅云雾,香气清冽提神。
苏弈坐在床榻前,一袭华美精致的暗绿色长袍铺展开来,烛光将他的身影附上了一丝寒冽。
他极为耐心细致地替皇上揩去嘴角的药渣,如父子间闲话般看着床上那已经瘦的皮包骨的男人缓缓道:“景云十三年,禁军于千氏居所搜出人偶,后有周氏指证为儿臣母妃构陷,朝中对此事多有关注,因父皇这段时日抱恙在床,儿臣便自作主张着人细查了一番。”苏弈微顿,“现已查明怀王生母实属冤枉,为抚亡魂,为安怀王之心,儿臣与朝臣商议后已决定正式追封千氏为良妃,牌位移入皇室宗祠,儿臣事先忘了与父皇商量。但穆皇帝看重君子的仁义之道,对扶桑子民一视同仁,想来父皇定不会反对。”
皇上眯着眼,喉咙里发着粗哑的呼气声。
苏弈侧颜冷峻,墨黑的睫羽投下扇影:“三妹启程南梁时,曾说与儿臣一事,儿臣深知父皇这么多年想起二皇兄昔日之事总是伤心难抑,也因此落下病根,为结父皇心结,儿臣特来告知。”
苏弈俯下了头。
随着他一字一言入耳,皇上眸光流转,瞳孔一片赤红,苍白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苏弈直起身子,懒洋洋地拂了拂褶皱的衣衫,眼皮微垂,遮住了眸底渐涌的冰冷:“当初二皇兄的那匹马原本是儿臣的,是父皇您亲自给儿臣选的。”
皇上竭力张着嘴,胸腔急剧起伏,眼中有着一丝异样的震惊与深深的忌惮。
苏弈犹如未觉,他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衣摆,低沉悦耳的嗓音,悠悠在殿内响起:“您防了裴氏林氏一辈子,为了您的帝位,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又要防着又要利用,兄弟、父母、女人、子女,有什么是您不能舍弃的?但您怎么也想不到,会把您最得意的儿子给搭进去。”
皇上眼角坠下泪来,蜡黄消瘦的脸阴沉得可怕,他想要伸手抓住点什么。
但指尖只是擦过苏弈的衣摆,徒留一手空,他什么都没能抓住,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不断从喉咙里溢出悲鸣,听不清是哭泣还是有话要说。
殿内烛火幽幽摇曳,显得他那张扭曲的面容有几分狰狞可怖。
苏弈从皇上病榻前起身,缓慢解开了青云盘龙的刺绣金帷帐,他退回到脚踏之下。
殿内无风,那一簇簇烛光却明明灭灭。
“到头来是有谁真正留在父皇身边的,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我们兄妹几个变成如今这般全仰赖父皇昔日教诲……”
苏弈双手紧握成拳,眸色却是和平安详,只有细看才会发现,里边其实风云际会。
有烛火摇曳,有烛火熄灭,随着呜鸣声渐弱越来越多的烛火消失。直到最后仅剩一盏烛台,发散着微弱的光。
“父皇,您安心地去吧,这江山儿臣会替您守着,人,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