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少翁与匡邪立自跟敛财斋熟络起来后,加上有个他们送过去的小乞丐,几乎每日下了学都要先过去一趟,看过那小乞丐后,许大夫就逼着二人在一旁听诊半个时辰,再蹭个吃食,天就暗了下来。之后还要再回府做功课,这不知不觉的,匡邪立竟觉着过得无比充实。
小乞丐自那日醒了片刻后便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许大夫说,她这是梦魇缠身,强行唤醒的话可能会疯掉或者痴呆,只能靠她自己醒来了,期间小学徒定时给喂点米汤以至于她不被饿死。
私塾每五日为一次沐休日,睡不得懒觉,匡邪立昧爽未至便起了身,正准备梳洗了去解府蹭饭。因为匡仁曾讲过‘己身自然,旁人干笑。’通俗说来也就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谓一日为乞,余日为丐,丐者取也;乞,云气也,所以,匡仁对匡邪立说:“所谓乞丐,就是有志气,有骨气的取,就如二弟现如今一般,取得即有志气又有骨气!做人可以没有骨气,但是不能没有志气,你看那些即没志气又没骨气的乞丐,是不是被人骂做臭乞丐?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臭烘烘的,简直影响市容。”
匡邪立捞起搭在脖子上的帕子抹了把脸,他撑着盆沿,低下头闻了闻自己,嗯,身上果真不臭。
只是那水盆中映出的影像果真是自己吗?为何如此陌生?原本枯瘦凹陷的面庞圆润了许多,蜡黄的脸上也有了血色,眉宇间比之从前多了几分神采,多了几分朝气,只是目光深邃,不像个七岁的少年郎该有的。五官像他,又不像他。
顺长的头发耷拉下来,赤入盆中,水面起了一层涟漪,影像散了。匡邪立拢了拢衣领,晚秋的晨越发冷清了起来,他想,那层涟漪中逐渐消散的影像,他是不是在哪见过,又好像从未见过。
还是匡仁提醒他,与解少翁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他们平旦之前要去敛财斋,下昼还得赶回解府听匡夫子讲学。匡邪立这才回过神来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匆匆出门,却见着解府的马车驶来,他咧嘴一笑,这小翁,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大人?饭食已经在马车内摆好,解少翁还未动筷,是在等他。
许老三这个小老头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是这医术确实没的说,此时未达平旦,‘敛财斋’尚未开门,排队等候之人已有了十数米之长。
马车走到巷后,门还没开,匡邪立伸了个懒腰,不自觉又打了个饱嗝,却无意间瞥见解少翁那无比嫌弃的表情,他打了个哈哈,越过玉儿姐便跳下了马车去叫门。
‘敛财斋’整体面积不大,但是也修成了个二进二出的小宅子,外院直接作了医馆,厢房全部改成了诊疗室还有药房,院里也是种了些耐看且适于生长的药材,整个敛财斋也就许大夫与小学徒二人居住,还养了条大狗,取名叫大黑,整个宅子连个使唤丫鬟都没有。
匡邪立叫的门是‘敛财斋’的后院门,一进门便是个不大的后花园,地面中间几乎被挖空了大半,似乎要做个鱼池,剩下的地一边种了几株桃树,还绑了个秋千,似乎是给小学徒做的;另一边则做了个景观假山,种了些花草。整个后院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挖空的鱼池上方已经搭建了一处耐看的木桥,木桥折分出了好几条道,近桃树十数米处还搭建了个小亭子,别生风趣。径直过了木桥后再走几步,便就是内院的后门了,里面也就是许大夫与小学徒的住处,小乞丐因着昏迷多日,也被他们移了进来,收拾了一间屋子来予她住。
匡邪立似乎很喜欢那未完成的鱼池,拉着解少翁窜了上去,指着这鱼池冲解少翁兴奋道:“日后我也定要为少翁建一座鱼池,里面种满莲花,养满锦鱼!”
还未等解少翁开口,匡仁嘴碎道:“人家不稀罕。”匡邪立瞬间蔫了,对啊,少翁居住的府邸都得有这‘敛财斋’两三倍的大,要个什么不是手到擒来,还用得着自己给他修建?
还未想完,就听解少翁语中含笑,他说:“那就有劳小邪了。”
与往常一般,匡邪立拉着解少翁去看了小乞丐,又被小学徒拽了去前院听诊。
许大夫尚未醒神,揉了揉双眼,递过开好的药方,冲座前的病人摆了摆手,让匡邪立来坐,他道:“可知为何唤你二人此时前来?”
匡邪立摇了摇头,小学徒也摇了摇头,唯有解少翁点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低笑道:“《孔子家语》有云‘昧爽夙兴,正其衣冠。’先生喊我二人前来却冠面不修便开堂坐诊,可是要让我二人帮先生以汤沃面?”
还不等小学徒发作,许大夫干咳了声以示尴尬,也顺便掩去了小学徒低声嘀咕的那句:“昨日夜里都说了不让你多喝。”
他伸头朝诊室外望了望不断加长的队伍,问道匡邪立:“你可知老夫为何将医馆改成了这么个荒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