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摇桨老者卸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微微抬头，看向那如海的天空，粗糙的蓑帽略向下一滑，落在肩头。他的眼底有惊鱼扫过，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难闻悲喜。
“怕与不怕终究是一念，而我已入红尘海又何畏万念加身。胡儿夜下挑灯都会幻想着一骑北骋，可在其上路后，却又总想回头望一眼几时岁月故川。然而回头后，除了那陌不相识的山水落了个满眼疮痍，竟再没有与与故川相似丝毫的叫喊与呼唤。回忆不复，曾经不复，不知不觉，将（qiang）子已离家很久，久到连家的方向都忘却。”逸尘的声音很淡，却自有一股浅浅的悔氤氲成丝，粘结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悔…可又有谁能重来一回…”老者的声音中有风雨侵袭，他的眼中碎片扑闪，思绪已不知飘往了何方。
“我无悔…”
“无悔根骨不再，无悔修为不再，无悔出踏仙路，却立刻被棍棒打落成凡…我只是痛，痛自己忽略身边挚亲之爱，痛自己一直以来只懂索取，不懂珍惜，痛自己给了他一个个承诺，却从未有许诺的一天，更是痛自己，风雨而来，却留他在那边，无人相守，只身，拥岁月而眠。”
脑海里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逐渐在深处凝烙出了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他给了逸尘最美好的时光，却亲自将自己最壮志的气焰葬送在了岁月中。世界会随时光婆娑，沧海也会化成桑田。可有些情，明明平淡如茗，却能亘古不变，能不畏风雨辗转，一天又一天。
一粒细砂刮入了逸尘眸中，清水是花，泪珠不知为谁而葬。
“张叔…”
“哪怕我不能修仙，哪怕是今生为凡，哪怕我迷茫不知家方向，哪怕将老死在岁月中，我也一定要回家，一定会回家！”
“如若今生不行，那就来世，来世依旧不行，那我就再等下一世…这是我，此世生为男儿的千金一诺，是于你的第一诺，也是我最后一诺！”
“我不要策马扬鞭，一戟一骑执掌万世沉浮。我只希望能够找到回家的路，能陪我的至亲之人卧赏夕阳，醉笑风生。”逸尘的目光静静望着湖面，柔婉温润的水是他心中的映照。
“回头…”
“亦是逃避…”声音细不可闻，站在船尾的老者感受着身后悲又坚定的念想，却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依旧还是怕了…”烟花落幕，尘埃依旧，老者的呼吸平淡如水，不见起伏。
“是老夫想多了…”
“你也莫介意，权当一时戏言罢…”老者散开眼中那层淡淡的哀，重新摇起了手中的桨。平缓的湖面如铜镜般被打破，碎成一片片极不规则的涟漪。
“船至岸边，老夫便送你…”
“仙与凡，皆不过是这片苍穹下踽踽而行的顽子。仙逐长生，逐那万古幽幽红尘仙；凡则只求一世，只求一世平安幸福，儿孙满堂，只求在夕阳时能有一人相伴相携至终。然一路风雨，一路阴晴，跌跌撞撞，起起伏伏…真正能守住本心的，又会有几人…”
“仙与凡，万念间。怕或不怕，不过是其中尔尔一念…三千大道，莽莽红尘，纵使是将子胡儿，纵使是一路行来山不再山，水不再水，纵使万世变迁，纵使物是人非事事难休，可只要我不忘初心，不忘曾经模样，管他仙，管他凡，管他逆境，管他坦途，管他迷雾遮眼，管他雨霁天晴，心系赤子，我又有何畏！”打断了老者的言语，逸尘不舒不缓地将心里头的一切都吐露了出来。声音很淡，却是足够在老者的心里头，刮起一场灭世的波澜。
老者松开了紧握木桨的手，脸上的激动泛滥出了炽热。他压下心底的喜，匡正了下蓑帽，缓缓的转过身子，望向了逸尘。
饱经岁月风霜的脸，一双眼，却是澄澈的犹如最干净的鱼目。
“如果我，能让你继续修仙之梦，让你能踏上回家之路，你是否会愿意…”
“逸尘…”
“小…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