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北境疑云(6)(1 / 2)

风雨潇潇, 苍山暮远,愈往北走, 景色愈发荒凉,百里难见炊烟。

那个瘦小的身影在草色枯黄的荒原上踽踽独行,才是十月, 北方的风雨就已经寒凉彻骨,十来岁的男孩披着不合身的硕大蓑衣, 在泥泞中行走得十分艰难。

干粮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吃完了,这个时节, 这样的环境,难以打到猎物, 甚至找不到一处避雨的洞穴来生火取暖。

他又饥又冷, 逐渐脱力, 几次跌倒, 最后终于再爬不起来。

意识逐渐昏沉, 男孩虚弱得睁不开眼,耳边风雨声渐远, 他不想认命, 更不想死。

但是好像这一回是真的捱不过去了……

隐隐约约, 似乎有迅疾的风声划破雨幕, 荒草低伏,他耳边想起什么一跃而下的动静, 但泥水却不曾溅到他脸上。

冷的几乎麻木的皮肤上突然传来温暖的触觉, 恍惚间, 似乎有人将他翻了起来,掐着他两侧的腮,用力让他张开嘴。

从小养成的如同兽一般的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开始挣扎,但对方把什么塞入他口中的力道同样不容置疑。暖流沿着他的喉管流入他的胃部,很快,一股奇异而充盈的力量流淌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似暖阳和风,如枯木逢春。

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尚且昏沉怕,那些日夜盘踞在脑海里的狡诈与盘算还没来得及跟着同时醒过来,长久以来对陌生人本能的敌意还没来得及武装上他的心房。

于是如玉皎皎少年郎,就这样不由分说的映入了他的眼。

虽然那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这一粒辟谷丹足够普通人撑上三天。看到西北方的最高的那处山峰了吗?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两百里之后即可找到村庄落脚。”

“不过,你最好先休息一晚。”

还没有等他应声,少年郎就已经缓缓站起身,

“清霜——”

一柄犹如霜雪铸成长剑如流光一般从天边落下,他轻巧地跳上剑身,一人一剑划破雨幕,追着天际最后的一点余晖而去。

男孩才发现,原来雨还没停。

但是他周身方圆一丈之地,风雨就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阻隔了,被打湿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被烘干,温暖的温度正在回到他的皮肤上。

一粒果腹的丹药,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法器,这是一个修士对路遇的困窘凡人随手赠予的善意。他不夹带任何私心,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如无意外,这本该是一场在两个人生命中雁过无痕的相遇。

莫辞抬手一挥,从回忆中截取的片段影像便停留在这阴雨靡靡、一点人影孤坐的荒原之上。

而实际上此处湿冷阴寒、不见天日,这个狭小的囚笼深埋在十几米深的地下溶洞,隔绝神识,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

“听说修士的记性很好,尤其是引气入体之后的人生经历,从来事无巨细。”

他捏着被捆仙索牢牢拴住的阶下囚的下颌,强迫那人抬起头,即使琵琶骨被穿透,丹田被禁锢,这张血色尽失的脸依然皎皎如玉,一如万华镜中的过往。

“所以,你一定记得我吧。”

风雨霁连一个眼神都吝惜于递给莫辞,即使二人凑得如此之近,几乎连彼此的鼻尖都快要碰到。他淡漠的眸光落向万华镜中的虚影,那个被定格在荒原夜雨中神情恍惚的瘦弱男孩,又轻飘飘地收了回去。

“对,我一直记得你。”

出乎意料的,这个被囚禁的男人却是这样说。

莫辞一怔,轻挑而邪气的眼神里泄露出些许欣喜的狂热,配上他原本就稍显稚气的五官,犹如孩童的雀跃。

“我还记得更多的东西——你身上的蓑衣和你蓑衣中所穿的衣物明显不合身;我翻动你的时候,你的衣缝内露出了女人的金饰,而腰带上还挂着开刃的匕首;你的手指甲缝隙和衣服上都沾了凝固的血,可是你的身上并没有伤口,说明这些血迹并不来自于你……”

“那时年少,匆匆一眼没来得及多想,但数日之后我却听闻,和北境接壤处的一处村庄,一户富农家中七口,一夜间死于非命,而月前他们收养的一个十三岁的乞儿却不知所踪。”

风雨霁闭上眼,“遇见你时的那些细节很快就对应上了,面容秀气、身形羸弱、看上去上去人畜无害的孩子,却孤身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冒雨赶夜路……我赶去北荒山峰下的村落,那里又发生了命案,一个十五岁的聋哑少女被她采药时捡回来的少年用匕首抹了脖子,之后供奉在她家宗祠牌位之后的唯一一块灵石不翼而飞。”

“是我给你指了路,间接导致了这场谋杀,而犯人至今逍遥法外,我如何会不记得?

当年的昆仑正是洛川时代的开端,严令禁止修士干涉钧洲各国民政军事宜的律令被高效执行,且每个昆仑弟子的外出时限都被严格控制,几乎不近情理。他少年意气,愤慨于农夫与蛇的惨案,懊恼与凶手的失之交臂,不管不顾动用术法去追查那个恶魔少年行踪的种种动作很快就被营造堂的天网监测到。

他被捆仙索缚着押回昆仑,学院记了大过处分,停了他十年份的修炼资源分配,若是没有双月城那些年暗里的救济,他很可能连金丹期都进阶不了

再后来,辛酉之变开始了,他一步之差没能进阶元婴达到“毕业标准”,学院制就被改回了座师制。时局纷乱,幸存下来的昆仑高层都忙着拉拢那些质优弟子,却没有人会想要收一个“肄业生”,最终他能留在六大堂做一个小曹官,已经还算得上幸运了。

从前他听到过很多夸奖,“那个叫风晴的学生,资质也高,悟性也好,前途无量”。

后来他也听到过很多惋叹,“可惜了,可惜了……时运不济”。

他的人生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到今天的?大概就像从前学生时代同学们常玩的那个游戏吧,把一块块木牌按一定间距排列成行,轻轻碰倒第一枚,其后的木牌就会依次倾倒,一塌糊涂……

三百年前那场意外的相遇就是最开始倒下的那块木牌。什么惊鸿一瞥、惊为天人?不过是一个心里扭曲的少年杀人犯自作多情的错觉。

“我很好奇,当初对你释放善意的人那么多,可你为何唯独只对我耿耿于怀?”

却毫无人性地残杀了其他善良的人。

莫辞似乎真的认真想了一下,但最后却是歪了歪头,“谁知道呢?”

“那我换个问题,”即便身为阶下囚,风雨霁依旧一派平静,“我若是顺从你,一切按你的心意而为,你可会放我人身自由?”

莫辞笑得又甜又真,“当然不会呀!”

他捏着风雨霁得下巴左摇右晃,“没关系,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问我,今天我的耐心很足。”

“你们囚禁我,也不杀,也不审,为的是什么?”风雨霁冷静地问。

莫辞贴上风雨霁的耳,“因为……我想要你。”

面对这种暧昧的言语和姿态,风雨霁却是轻嗤一声,“难道昆仑北境分部也想要我吗?”

莫辞似乎毫不在意他识破他们的身份,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呀,看来你跟地面上的那些人认识?”

谈不上认识,否则当初他们也不敢亲自出头明目张胆来抓他。但是在从军部“叛逃”之前,他就已经怀疑起了内部。

昔日的同僚发现了通讯阵法里的猫腻,出使南晋亲眼目睹昆仑分部和内门的勾结……他早有所防备,依托从前任职于户土司的便利,他复刻了钧洲所有昆仑分部成员的身份和脸。

——那个用灵威和神识一照面就拿下他的化神后期,正是昆仑北境分部的主事,观妙真人宋祁真!

————

宋祁真暴躁地一脚踢向地面上散落的枯骨,那些泛着青铜光泽的骨架一具叠着一具应声而塌,许多面部前凸獠牙交错的头骨自颈椎处断落,砸在潮湿的地面上,叮铃哐啷似金属铸成一般。那些肱骨、膑骨、胫骨更是长的诡异,至少是常人腿和臂的两倍,趾骨如鸟类的爪般弯曲,指甲锋锐似刀刃,依然泛着冰冷的光泽。

这样奇怪的骨骼在硕大的溶洞内堆叠如山,犹如怪物的坟场。

“我在这里荒废了三百年,守的就是这样一群怪物!”

这些天下来,宋祁真依然时不时觉得自己的半生都过得极其荒唐。

他是昆仑唯一出自内门的分部主事,昆仑新历九百九十三年入门,变异雷系单灵根,一百七十岁结婴,三百岁化神,受过玄皇上清君的亲自嘉奖,即便在昆仑千年学院制历史上也算得上是最顶尖的那批学生。

可为何会沦落到此处呢——

说来好笑,玄皇飞升之后的三百年昆仑血雨腥风,而他从未被卷入哪一场政治风暴,没有被陷害,没有被贬谪。他不甘而又颓败的确信,这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洛川上台,号召昆仑弟子舍己为人,成为钧洲君临九州伟大目标上的每一块榫卯。和荒芜玄洲接壤的北境边陲,既不是战略要地也没有灵矿埋藏,千里方圆,只有一座孤立的双月城,昆仑传统却总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前去轮流驻守。新的执政上台伊始,十来个有资格的内门修士来抢这一个名额,那时候同样狂热的他是最后的赢家,于是开始了孤独而又毫无意义的守望。

但百年任期结束,却并没有收到昆仑召回的调令。

这是当然的,辛酉之变早在那十几年前就尘埃落定,人人狂热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大家都开始学习如何精致的利己,哪一个化神期的大能愿意耽误自己宝贵的修炼时间去边陲吹一百年的冷风呢?

没有热血的冤大头,他又在这个仿佛被世人遗忘的地方滞留了两百年。资源匮乏,而心性日渐不稳,修为停滞不前,卡在化神期大圆满后继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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