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恶狗岭，死寂山三千九百山，血霜山，山头。
此刻，整座山，唯一的疯鬼。
九十年来，第一次眼神中不带仇恨和血腥。
岳满江此刻凝望着，那从人间投影来的身影，眼神茫然又温柔。
他身前的老人，白发苍苍，身体佝偻，满脸的褶皱。
可是他就是能认得出，那是他的弟弟。最小的弟弟。
他此刻抬起手，那一直握着枪的手，九十年来，第一次放下了手里的枪。
他想去摸一摸自己的弟弟脸。
可是手掌，却穿过了投影。
阴阳毕竟两隔。
岳满江的脸上，更加恍惚。
时间仓乱反复，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岳平年刚出生的时候。
他们的家在泉亭州，西禹镇。
那一年，西禹镇的岳家妇人，生了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出手的那天，岳家的汉子们，都乐得合不拢嘴。
不过五个儿子里，其中有四个，都聚集在龙凤胎的妹妹旁边。
只有大哥，抱着那个小儿子，一脸的头疼。
他当时叹了一口气。
“你们几个，也看看小弟呀！”
回应岳满江的是四个后脑勺。
“诶呀！大哥你别催，再说，再说！咱家的男孩儿已经够多了！可是女孩儿就这一个诶！”
“大哥，说好了，小弟你带，妹妹我们四个带！你可不准反悔。”
“大哥，你过几年是不是要去参军啊！等你参军了，记得回来时给妹妹带糖豆！我也不要鞋了，你给妹妹买衣服！等过两年，我也参军了，就我给妹妹买。”
“妹妹要叫什么？爹娘是不是还没有说，叫平安怎么样，咱们妹妹以后平平安安的。”
“那小弟呢！”
“嗯，和妹妹龙凤胎，那要不叫平年？”
“爹和娘会听咱们的吗？而且这样是不是对小弟不太公平啊！”
“没事儿吧，大哥会照顾他的，大哥带弟弟有经验！但是带妹妹没有，所以得我们带。”
“大哥，你照顾好小弟啊！我去给小妹打桶热水来。”
……
岳满江当时眼角抽搐，低头看了一眼那个被嫌弃的小弟。
结果却发现，那个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张着个嘴，正在傻乐，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一晃好多年……
曾经国破家亡。
而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我依旧一眼就能认出你。
就像当年你在我怀中一样。
岳满江的眼神，越发的清晰。
他似乎想起了很多事。
又一次的战败，又一次的撤退，抗命留守的自己，还有那尸横遍野的金陵城，没能打出的最后一枪，以及被打成了筛子的自己。
恶狗岭的犬吠，在自己的耳边，原来已经响彻了很多年。
岳满江此刻缓缓站起身。
看着眼前的投影，终于柔声开口。
“平年，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呀！”
“平年，还好吗？”
人间。
金陵，福园大街。
岳平年的身体打着摆子。
他看着手机里，那个浑身伤疤，但是目光柔和的注视着自己的熟悉身影，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抱着手机，蹲在地上，哭得好大声。
天上的人儿啊！你现在哪儿？此刻你看着我吗？想我吗？
地上的小朋友！你在找我吗？我想对你说句话！我很好。
……
林钰站在一旁，眼眉低垂。
他注视着，和自己连麦的，赵子宁用地府手机，拍摄的画面。
恶狗岭，血霜山山头，那些曾经的疯鬼，已经全部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