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所学仙法,皆记载于《太平要术》。其中有一‘以血换命’奇术,极为精妙,有起死回生之效。生命垂危者,只需寻一至亲至爱之人,父母、妻女、所爱之人,皆可。”
说到此处,唐周忽然停住,四下寻找,搬一木桶过来。壮汉急不可耐,催促道:“寻一至亲至爱之人,然后呢?快说!”
唐周并不慌张,仔细观察壮汉神情。片刻后,继续说道:“至亲至爱要愿意为其舍命,割破手腕,放血两升至桶中。放血时,要默念垂死者姓名,片刻不能停止。我在一旁,以灵符为媒,以神水为介,催动咒语,引黄天之力,注入血中。待放血完毕,让垂死者饮下,不日便可起死回生。”
“以血……换命……”壮汉喃喃自语,原本浮现光芒的眼睛再次暗淡下来。没有过多思考,他转身对着姑娘,小声道:“你信吗?”
那张被抓得惨无人形的面容下,传来冰冷的回应:“信。”
壮汉身体轻微颤抖,哽咽道:“放血两升,神仙难救。”
“不愿?”女子轻轻扬起头,虽在仰视壮汉,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愿。”
“那便快些。”说罢,女子坐在长凳上,一言不发。
这四个字,宛如凛冬时节房檐上倒悬的冰锥,冰凉彻骨。
唐周开始吟唱,执笔在空中虚画。壮汉手执钢刀,在左腕上重重割下一刀,鲜血从手腕处喷涌而出。
徐远默默看着这一切,不知说些什么。受过现代教育的他,用最基础的常识去思考,也知道这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以血换命,怎么可能?况且,献血时,超过便会被强行制止,人体一共才多少血液?放血两升,必死无疑。
按理说应出言提醒,可偏偏这二人得的是瘟疫。经历过疫灾的徐远,深知这类疾病所带来的恐怖。那远不是几个、几十个乃至几百个人的生命所能相提并论的。
“也许,他死在这里……也挺好的。”徐远大概猜到了唐周的意图,但自己心中也陷入迷茫——死一人可以,害万人不行。况且若此时壮汉流血而死,至少是带着希望离去,也算幸福。至于姑娘……壮汉死后,便把姑娘关起来,好吃好喝供养者,听天由命吧……
血不停地流出,壮汉嘴唇抽搐,脸色泛白,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威风,用带着讨好与祈求的目光看着姑娘。
姑娘不为所动,用静默回应。
徐远无法理解这超出常理的“爱”,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为“爱”舍命,而且是一秒一秒慢慢流逝的生命。徐远不知如何评价,这壮汉遇到了自己深爱的姑娘,爱到舍命相救的地步。但这种爱的意义是什么呢?换来的是姑娘的冷漠,真的值得吗?
血液静静流淌,壮汉却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唐周见时机已到,便手持黄符,走了过去。在壮汉双肩、双臂、头顶,各贴一张,然后要在姑娘相同的部位贴符。
“这是做什么?”姑娘问道。
“施术所用,引精血逆流,使魂魄重塑。”唐周微眯双眼,讲话时右手不停,轻捻着符纸。
姑娘见此,没有多问,任由唐周贴符。
只有徐远注意到,唐周意图根本不是贴符,而是近距离观察二人身体状况。
“刀乃凶煞之物,不便在此。”贴完符纸,唐周便准备施法,向壮汉示意将钢刀丢远。
此时壮汉已无力走动,指指腰间佩刀,用目光恳求唐周代劳。唐周思忖片刻,面露难色答应下来,伸手缓缓解去佩刀。
“你可曾犯过杀戮罪孽?”唐周将刀拿在手上,站直了身子,小声问道。
“杀过……十数人……皆是……恶贯满盈之辈……”
“哦……那如此说来,需先消除罪孽,方可施术。”唐周说着,将刀从刀鞘拔出。
那钢刀出鞘一瞬,似乎感知到主人遇险,竟隐隐发出悲鸣之声!好一柄钢刀——明晃晃如皓月当空,凄厉厉似猛虎嘶号。浸血不惧阴间鬼,护主怎惜此命薄。遍游四海破千阵,能听风吹落雪谣。今朝落入奸人手,再难入海斩恶蛟。
唐周,左手持鞘,右手握刀,围着那壮汉,疾走如奔转起圈来。
壮汉几乎昏迷,可桶中鲜血仍不够两升。视线逐渐模糊,神志也难以保持清楚。迷离时分,仿佛看到自己与姑娘相遇的时刻。清溪、垂柳、佳人……恍惚时,壮汉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后颈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似乎有鲜血喷出,可他已没有力气回头,只是祈祷后颈血少喷些才好,否则凑不够两升,无法救姑娘。
第三秒,他望了一眼木桶,好像血量还是不够。
第二秒,悲痛不已,自己真的……救不了那姑娘吗?
最后一秒,他想与姑娘告别,想将自己最后一瞬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她身上。想自己化作清风后,再轻轻吹过她的发间。
可这一秒,不能如他所愿。
这一秒,是地狱景象——
那小贤师,面目狰狞,手提宝刀,半边身子被染得通红。刀刃上尽是鲜血,正顺着刀尖一滴滴滑落。
脚下,躺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一动不动,身下的土地已映出红色。
在姑娘身体几米之外的,是她的头颅。
那头颅,已在土地上滚得肮脏不堪,原本残破不堪的脸更加令人胆寒。
只是那双眼睛,瞪得硕大,很难想象她死前看到了怎样的场景。
“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