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德冲进总经理办公室，双眼在无框眼镜后愁得皱成一条缝。
他将一张折起的文件“啪”的一声丢到办公桌上，气喘吁吁地说：“看看这个，老板！”
徐启程灵巧地将雪茄从一侧嘴角转到另一侧，然后看了几眼。
他一只手移到胡子没刮的下颚，顺势摸了一把。
“该死！”他勃然大怒，“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说我们送出五个H型机器人。”相当多此一举地解释。
“我们送出六个。”徐启程说。“是啊，六个！但他们那边只收到五个。
他们送来了序号，是H失踪了。
徐启程挺起庞大的身躯，急速冲出门外，仿佛脚底抹了油，连他的椅子都被撞得向后翻。
五小时后——工厂里从装配房到真空室都闹翻了天，厂内两百名员工个个都经历了一场大难——满头大汗、披头散发的图伯才向位于斯克内塔第的中央厂送出紧急电讯。而在中央厂，则突然爆发近乎恐慌的骚动。
机器人与机械人股份有限公司自成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机器人逃到外界。
虽然法律规定在地球上，任何机器人不得离开该公司的特约工厂，但这点并非骚动的主因，法律问题一向可以摆平。
远比这点切题的，是一位数学家研究员的一番话。
他说：“那个机器人是造来管理月球上的分解炉。
它的正子脑根据月球的环境设定，只能适应月球的环境而已。
在地球上，它会接收到七十五兆个全然陌生的感受。
我们不晓得它会有什么反应，不晓得！”说到这里，他用手背擦了擦突然冒汗的额头。
一小时内，一架平流层飞机朝雪城厂飞去。
H困惑不已！事实上，困惑是他精巧的正子脑中唯一保有的感受。
一切从他发现自己处于这个陌生的环境开始。
他已不记得这是如何发生的，每件事都乱成一团。
脚下是一片绿色，周围则插满棕色的杆子，杆子顶端也是绿色。原本应当是黑色的天空，如今却是青蓝色。
太阳倒还好，又圆又黄又热——可是脚底那些易碎的轻石岩在哪里？那些巨大的、峭壁般的环形山又在哪里？这里有的只是脚下的绿色与头顶的蓝色，四周的声音也都是陌生的。他刚才还涉过一道及腰的流水，它又青又冷又湿。
当他偶尔经过人群时，发现人人都没穿他们该穿的太空衣。
而他们见到他后，则一律高声惊叫，拔腿就跑。有个人还举枪瞄准他，子弹在他脑旁呼啸而过——然后那人也随之逃之夭夭了。
他对自己游荡了多久毫无概念，最后，在汉纳福镇大约三公里外的一座林子里，他终于撞见蓝道夫·佩恩的小木屋。
刘佳自己正蹲在门口，一只手拿着一把起子，另一只手抓着一根圆管，一台砸烂的真空吸尘器则夹在他双膝之间。
当时刘佳正哼着歌，因为待在这个小木屋里，他自然而然变得无忧无虑。
他在廓#v有个更体面的住处，但那个住处主要由他的妻子占据，对这项事实他始终默默但诚心地后悔。
因此，当他有机会躲到这个“特殊豪华狗窝”待一阵子，可以安闲地抽口烟，浸淫在修理家电用品的嗜好中，他或许有一种解脱与自由的感觉。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嗜好，但总有些时候，会有人提着收音机或闹钟来找他，而他拨弄一番所赚得的酬劳，是他唯一不必一点一滴从妻子吝啬的手中接过的钱
。比如说，这台真空吸尘器，就会为他轻易赚得七角五分。
想到这里他便引吭高歌，眼珠上扬，还冒出一点汗。
突然间，他的歌声卡住，他的双眼鼓胀，而汗珠则加倍涌出。
他试图站起来，准备像见到鬼一样拔腿飞奔，却无法得到两条腿的合作。
这时已经蹲在他身边，说道：“喂，其他人为什么都要跑？”
乔南相当清楚他们为什么都要跑，不过他的横膈膜产生的咯咯声并未作出解释。
他试着与这个机器人慢慢拉开距离。
H继续以忿忿不平的口气说：“其中一人甚是个神经病。”结结巴巴地说。
“有这个可能。”机器人的声音变得较亲近，“我问你，一切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乔南慌忙地环顾四周。
他刚才忽然有个感觉，这机器人外表虽然是如此厚重、凶残的一团金属，他说话的声调却极其温柔。
他也突然想到，自己曾，机器人无法生出伤害人类的念头。
他宽心了些。
“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没有吗？H以兴师问罪的眼光瞪着他，“你自己就大有问题。
你的太空衣在哪里？”
“我根本没有太空衣。”
“那你为什么还没死？”这句话问倒了乔德。“这个嘛……我不知道。”
“看！”机器人得意洋洋地说，“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十七号月球站在哪里？
我的分解炉在哪里？
我要开始工作，我要工作。”
他似乎心慌意乱，这时声音也开始发颤，“我到处转了好几小时，想找个人问问我的分解炉在哪里，可是他们都跑掉了。
现在，我可能落后好大一段进度，区段主管会火冒三丈，这种情况可不妙。”
乔德的脑子慢慢从混沌中理出一点头绪，他说：“我问你，管你叫什么？”
“我的序号是H_。”
“好吧，我叫你艾斯就行了。
听好，艾斯，如果你是在找十七号月球站，那它是在月球上，懂吗？”
艾斯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可是我已经找了它有……”“但它是在月球上，而这里不是月球。”
这回轮到机器人困惑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佩恩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你说这里不是月球是什么意思？这里当然是月球。
因为如果它不是月球，它又是什么，啊？回答我这个问题。”
乔德在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响声，吃力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