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林女儿冯娜趴在地毯上，下巴埋在一只小手里，闷闷不乐地听着“说书人”讲故事。她的黑眼珠甚至隐约闪着泪光，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唯有独处时才会这么放纵自己。
说书人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深邃的森林中央，有一个贫穷的伐木工，和两个没有母亲的女儿住在一起，两个女孩都美丽得没话说。大女儿有一头长发，乌黑得有如大乌鸦的羽毛；小女儿的头发则金黄耀眼，好像秋天午后的阳光。
“有许多日子，当两个女儿等待父亲放工回家的时候，大女儿都会坐在镜子前面，唱着……”
她唱些什么，冯娜没有听到，因为屋外传来一声叫唤：“嘿，冯娜。”
冯玉林的脸色顿时开朗，他冲到窗子旁，叫道：“嘿，乔德。”
冯娜兴奋地挥着手。
虽然她比乔德大，可是身材较为瘦小，而且也比较矮。
他极力压抑着紧张的表情，但快速眨眼的动作将他的紧张表露无遗。“嘿，冯娜，让我进去。
我有个超级特别的点子，你等着听吧。”他迅速环顾四周，仿佛在检查有没有人窃听，可是前院明明空无一人。
他又悄声重复一遍：“你等着听吧。”
“好吧，我来开门。”说书地讲着故事，未曾注意到冯娜突然不再理会它。
当乔德进来时，说书人正在讲：“……于是，狮子说：‘那只鸟儿每十年飞过来一趟，如果你帮我找到它失落的蛋，我就…说：“你听的是个说书人吗？我不知道你也有一个。”
冯娜面红耳赤，愁苦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只不过是我小时候的旧玩具，没什么用。”他随之踢了说书人一脚，扫过它有些残破、有些褪色的塑胶外壳。
说书人的语音附件一阵接触不良，它打了个嗝，才继续说：“……过了一年零一天，直到那双铁鞋磨破了。
公主停在路旁……”
乔德一面说：“乖乖，真是个老型号。”一面百般挑剔地打量它。
纵使冯娜自己对说书人万般厌恶，对方高高在上的口吻仍令他心头一凛。
一时之间，他很后悔放乔德进来，至少也该先将说书人放回地下室平常的位置。
实在是因为今天无聊透顶，跟父亲商量了半天又毫无收获，他才会让它重见天日。
结果不出所料，它果然那么笨。
冯娜有点敬畏乔德，因为他在学校里修了些特别课程，人人都说他长大后会成为一位电算工程师。
并非冯娜自己在学校表现得多差。
她在逻辑、二进制算术、电算学与基本电路的成绩都不错；这些都是初级中学的一般科目。
但就是这样了！它们只是一般科目，而他长大后，只会像大家一样当个控制盘管理员。然而，乔德却懂得些秘密的东西，例如他常挂在嘴边的电子学、理论数学与程序设计。尤其是程序设计，每当乔德滔滔不绝地吹嘘时，冯娜甚至懒得去了解他说些什么。
乔德听了说书人几分钟，又说：“你经常用它吗？”
“没有！”冯娜生气了，“在你搬来这里之前，我早把它收到地下室去了。
我今天才拿出来……”她缺乏一个自认为充分的借口，因此敷衍了一句，“我才把它拿出来。”
乔德说：“它跟你讲的就是这些吗？伐木工、公主，还有会说话的动物？”
冯娜说：“它太差劲了。我爸说我们买不起一个新的，我今天早上跟他说……”想到今天早晨苦苦哀求却毫无结果，冯娜险些哭出来，急忙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他总有一种感觉，觉得乔德瘦削的面颊从未沾过泪水，而对于不比他坚强的人，乔德只会瞧不起他们。
冯娜继续说：“所以我想，我该试试这个旧货，但它实在不中用。”乔德忽然关掉说书人，再按下一个开关，让它里面储存的词汇、角色、故事情节与高潮，几乎在瞬间重新排列组合一遍。
然后，他将它重新启动。
说书人开始流畅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小威的小男孩，他的母亲已经过世，他眼继父和一个继兄住在一起。虽然那个继父非常有钱，却舍不得帮可怜的小威买张床，所以威困倦时，不得不睡在马厩里的一堆稻草上，旁边就是几匹马儿……”
“马儿！”乔德惊叫道。
“它们是一种动物，”冯娜说，“我这么想。”
“这我知道！我只是说，想想看，竟然是有关马儿的故事。”
“它总是讲到马儿。”冯娜说，“此外还有叫作母牛的东西，你可以从它们身上挤奶，可是说书人没说怎么挤。”
“好吧，唉，你为何不把它调整一下？”
“我倒希望知道怎么做。”说书人径自说下去：“小威常常想，只要他变得有钱有势，他就要让他的继父和继兄知道，对一个小孩这样残酷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有一天，他决定到外面的世界碰碰运气。”
乔德没在听说书人讲故事，自顾自地说：“那很简单。说书人有些记忆筒，负责储存故事情节和高潮这类东西，我们不必管这部分。
我们需要调整的只有词汇，好让它懂得电脑、自动化、电子学，以及当今那些真实的东西。
然后它就能讲有趣的故事，你懂了吧，而不是光讲些公主什么的。”
冯娜垂头丧气地说：“但愿我们能这样做。”乔德说：“听好，你爸说如果明年进了专业电算学校，他就会帮你买个真正的说书人，最新型的。大型的那种，具有太空故事和推理故事的附件。还有影像附件呢！”
“你是指用眼睛看故事？”
“是啊。学校里的老师说，这种东西现在已经上市，不过不是人人买得起。只要我能进电算学校，爸就能松几口气了。”
冯娜眼珠都鼓了出来。“哇，用眼睛看故事。”
“你随时都可以。”
“喔，乖乖，谢了。”
“这不算什么。可是记住，选什么样的故事要由我来决定。”
“当然，当然。”即使是苛刻许多倍的条件，冯娜也会一口答应。
乔德的注意力又回到说书人身上。
它正在讲：这样的话，国王一面说，一面摸着胡子，皱着眉头，直到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后天这个时候，你要负责让我的国土上没有一只苍蝇，否则……
“我们需要做的，”乔德说，“就是把它打开……”说着，他再度关掉说书人，然后用力拉扯它的面板。
“嘿，”冯娜突然惊慌失措，“别把它弄坏了。”
“我不会把它弄坏，”乔德不耐烦地说，“我对这些东西了若指掌。”接着，他忽然带着警觉的口吻说：“你父母亲在家吗？”
“不在。”
“那就好。”他拆下了面板，探头向里面望去，“乖乖，竟然是个单筒装置。”他一个劲把说书人的内脏搞来搞去。
冯娜提心吊胆地旁观，看不懂他究竟在做什么。
乔德抽出一条又薄又软的金属带，那上面布满了斑点。
“这是说书人的记忆筒，我敢打赌它的故事容量不到一兆。”
“你准备怎么做，乔德？”冯娜的声音在打战。
“我要给它一些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