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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葬礼(下)(1 / 1)

我握着桃玲冰凉的小手,试图牵起她,商量着说,“冷不冷?别在这了,姐领你回屋吧。”

桃玲没有起身,她问我,“姐,你知道姥姥叫啥名吗?”没等到我的回答,她又接着说,“姥姥说等我学会写我的名字,再帮她写她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突然看到五岁的自己。记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生活在过去,却存在于现在,并且能影响未来。

那年冬天,我和奶奶在炕上用浆糊贴年画和福字,准备迎接新年。我拿着那张红底黑字的纸,奶声奶气的问,“奶奶,这是什么?”

“这是福字,贴上福字就能求得老天保佑,保佑咱一家平平安安的。你照着这个字写写,我看看你能不能写福字。”奶奶把福字摆在炕上,又给我拿出一张旧报纸和一根铅笔头,让我学着写字。就这样,在我上小学前,就已经会写很多字了。我学习生涯的启蒙老师是我那从来没上过学的奶奶。

我指着贴在门上的福字说,“奶奶,那个福字写错了,和我写的不一样。”奶奶把我抱在怀里,宠溺的回答我,“哈哈哈,我的妮儿,这是福到了,把福字倒着贴,就是福到咱家咯!”

等我学会一些简单的字后,开始写自己的名字。我问奶奶,“奶奶的名字是什么,我也要写奶奶的名字。”奶奶一边用木条扎锅帘一边说,“我都忘了自己啥名了,我的名字也不好听,忘了就忘了吧。”

奶奶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村子里的人都称呼她老杨太太,我也一直以为她和爷爷一样姓杨。我是在奶奶下葬那天才知道她的名字的,在那块木板上,写着“林静秀之墓”。多好听的名字啊。

我拉起桃玲,对她说,“等你长大,我教你写。”没想到我居然也会对别人说等你长大这几个字,看来对于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这是最好的答案。我牵着她回屋,坐在爷爷身旁。

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就一直坐在炕上,不说话也不吃饭,甚至看到多年未见的三伯,他也没有讲话。直到三天后奶奶下葬,院里的那一堆废墟,像是导火索一样,引出来了爷爷所有的情绪。

爷爷看着在地上哭闹的小姑,盯着照片墙,敛容屏气地说,“你们娘这辈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她十几岁就跟着我闯关东过来,然后在这扎根,生了你们几个,供你们读书,给你们成家,也算是完成任务了。没让你们大富大贵吧,也没饿着你们。她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也是咱家这几辈人生活的奔头。”

爷爷说,“你们娘是个好人,心眼好了一辈子了,村里谁家生孩子都找她接生,谁家养不起孩子都找你娘讨口饭吃,西山那俩一对双,要是没有你们娘,早就饿死了,名字还是你们娘给起的。”

爷爷说,“你们娘窝囊一辈子了,谁欺负她就欺负了,谁都能占她便宜,这辈子光吃亏去了,但没让你们吃过亏,她吃亏,让你们享福,我在大队部那几年,你们娘一个人养你们六个,也都把你们养大了,我对不起她,生养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

爷爷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泪珠在他眼圈里打转,他的眼眶很深,挤满了皱纹,眼泪淌不出来,在干燥的皮肤上一道曲折的线。

爷爷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泪痕,声色并厉地继续说道,“老大,你没干过家里活,你也没为家里出过力,老三十岁就去地里割豆子,老四小学念完就去放牛,你没有啊,你娘心疼你,供你读书,说你不是农村命,是当官的命。柳文柳武都没用你养,他俩从出生就跟着你娘,你娘用布袋子前面背着一个,后面背着一个,种菜喂鸡都背着,晚上胳膊疼的睡不着,第二天还得接着背。老大媳妇进门之后,你娘帮你们种院子养孩子,做好了饭给你们送到家里吃,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老大媳妇啊,你娘对你一百个好,你对她一个好就行啊,你不对她好都行,你咋能骂她打她呢。”

大伯母涨红了脸,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没想到恶行就这样当着全家人的面被拆穿了。她经常猜疑奶奶给了二伯家和我家很多好处,所以趁着白天大伯去工厂上班的时候,来到奶奶家质问,问着问着就开骂,骂着骂着就开打。她膀大腰圆,有一百十多斤,肥大的屁股像两头猪的后肘,她的一巴掌打在奶奶脸上,就会肿好几天。

除了奶奶之外,大姑和小姑也经常遭受大伯母的拳打脚踢。最严重的一次,大姑因为没把她的衣服洗干净,被打的鼻子和嘴角流血不止,左眼失明了三天。而小姑因为忘了给她喂鸡,被薅掉了一缕头发,连带着拽下去了一块头皮。奶奶心疼两个女儿,舍不得她们在家挨打,早早地就把她们嫁了出去。而这些事情,大伯和爷爷都不知道,奶奶从来也不说,也不让两个女儿说,这样的隐忍和让步,初衷是希望换来儿子平静的生活,没想到却使得大伯母更加嚣张,打起人来也越来越顺手了。

爷爷是在一个从田地回家取种子的下午发现的,他从窗户看到大伯母骑在奶奶身上,双拳交互地落在奶奶头上,他拿起锄头就冲了进去,他要和这个女人拼命,最后被奶奶拦下了。奶奶告诉爷爷,“这件事和谁也不能说,更不能和老大说,别让老大为难。”奶奶又说,“不怨我,这事赖我,我忘了去给老大送鸡蛋了。”

就这样,奶奶为了儿子的幸福,忍气吞声了一辈子,她把所有的委屈和秘密都藏在心底,带着这些不堪的事情,一起入了土。

大伯母看着大伯刀子似的眼神,赶忙说,“爹,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可不能瞎说啊,你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啊,我要是做了一点对不起娘的事,我都不得好死,我对天发誓,……”

我转过头看着站在后面的柳文和柳武,他俩的五官都搅在一起,眉毛和鼻子挤在一起,面露难色,脸上的惊讶和难过混在一起,竟有一种视死而归的悲壮感,攥紧的双拳在颤抖。

还没等她说完誓言,爷爷继续说着,“老二,你也没干过家里活,没出过力,前年你下岗,我和你娘说你一句难听的没,老王家儿子下岗,在家吃两天白饭,就让老王撵出家门,老李家儿子下岗,他爹娘都不让他回村,嫌他丢人,你呢,你下岗之后,你娘把家里的地给你了,鸡也给你了,菜地一结果就背着筐送你家去,我俩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人了,养着你的三个孩子,还得养着你,你养过你娘没,你娘吃过你一口饭没?”

爷爷又说,“老三一走这么多年,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我就当没生过他,你们娘一想到他就哭。也对,他是你们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自己都不疼,你们娘倒是疼了。”

爷爷接着说,“老四倒是省心,这些年没替他操过什么心。老四啊,你打从成家之后,也不到家来,你来一次,你娘数一次,你一年都来不上十回啊,回还是来接柳宁的,你别觉得你娘给你大哥二哥操心多,就偏心你大哥二哥,五个手指头剁掉哪个都一样疼,你娘生你的时候差点命都没了,她能不亲你吗?”

爷爷说完之后,长叹出一口气。扶着炕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来一沓用报纸包的钱,递给大姑,说,“你娘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了,你们回来给她过生日那天她就知道了,你们走了之后她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也都和我嘱咐过了。这是你娘给我的钱,这些年我俩也就攒了这点钱。你娘让我分给你们几个。你娘糊涂,我不糊涂,爹知道这么多年就你孝顺,你三天两头跑回来,买菜买肉,这家里大大小小的都是你置办的,爹心里有数,这钱爹做主了,不分了,都给你。”

爷爷又看向旁边的小姑,说,“把镯子也还给你姐,你姐买的,你没脸拿,你娘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块肥肉,你天天拿着刀来割,她走了你还想割,你没良心啊。你撕这些照片,都不给我留个念想,你没去送你娘,以后你也别去送我。”

四年后的某个晚上,天空中云很淡,风很轻,一轮金黄的圆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中,向地上洒下皎洁的月光,像轻纱似的一般温柔。那天是阴历四月十二,月亮圆的早了一些。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爷爷走了。

三天后,大伯、二伯和父亲将爷爷埋在了奶奶旁边,在那块木板上加了三个字——“杨元军”。那晚的月亮更圆了一些,像是悬挂在黑色幕布中的一颗硕大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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