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踩街(1 / 1)

很高的空中,又似乎多了许多大块的黑云彩,随着寒风迅速向东南压来,在某一刻,秀秀的心也仿佛这坏天气一样,也很猛地往下沉了几沉。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了陈铁庄这个傻子的。

或者说,她的人生本该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一种她的心一直被一个很高很大的目标牵引着往前走的活法。在这种活法里,她活得很开心很愉快。

可是,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事情竟是突然间直上直下,眨眼间就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此,她不知自己已经哭昏过多少次了。如果不是大哥二哥日夜看着她,也说不定早死过多少次了。

可是,她想破头皮都想不明白,事情竟糟糕到让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现在,秀秀已经变得麻木了,也懒得去想了。她只感到自己正被眼前这个叫陈长根的人裹挟着向一个很深很深的死亡黑洞奔去,洞的尽头便也是她死亡的目的地。

这样想过,秀秀又再次变得无所谓起来,她甚至都无所谓地抬头看了看即将到达的死亡目的地——陈铁庄。

陈铁庄在萍河的左岸,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座孤岛座落在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旷野之上。秀秀还特意注意到,就在进村的方向,还有好大一片墓地,尽管由厚雪覆盖着,但那起伏的“馒头”堆,还有其中竖着的不少石碑,都昭示着那里应该就是陈铁庄人的最后归宿之地。

“应该用不了几天,他们也会把自己埋到这里来吧!”秀秀这样想。

秀秀这样想的时候,就恰有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乌鸦轻飘飘地落到了最近处的一座坟头上,甚至都听到了它一声无聊且阴森恐怖的叫声。

在秀秀后来的回忆里,一路都在拼命蹬车的陈长根便是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他跳下车子,又急忙往绿大衣口袋里摸,最终便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三段桃木棍,往秀秀手上递,边递边道:

“临去刘王庄,婶子给的,让俺到了给你,俺给忘下哩!”

秀秀仍是没有理他,她的双手仍是僵硬地攥着后架座上的铁条,一双大眼也随意望着地上一处狐狸留下的爪痕。

“俺婶子说了,避邪的,拿上吧!”见秀秀不接,陈长根又往前伸了伸手道。

秀秀仍是不接。不过,这一次,她却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秀秀摇头,自是要明确拒绝陈长根伸过来的手。

陈长根见了,不由尴尬地笑了一下,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便又干脆将桃木棍重新装进口袋,骑上车再走。

她们到达村口时,那里也早有一群穿着臃肿的男人和女人在村口等了。见陈长根骑车过来,先是放了三声铁墩火药炮,接着,又是一黑一白两个上年纪的女人首先走出人群,上前来接秀秀。

“哎哟,长根,一路是怎么照看新娘的,你看把人家俊俏脸蛋冻的!”这时,她们显然看清楚了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全紫的秀秀,其中那个面皮白净的女人不由埋怨长根道,“难道路上就不知让人家下来走走,暧和暧和?”

“俺倒是说来着,可人家不听哩!”长根双手扶定自行车,嘴上却反驳着。

“光说有你娘的屁用,看冻坏了新娘身子,你婶子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哩!”

“……”

“她大嫂子,别光顾埋怨了,还是瞧瞧姑娘能下能下地吧!”见面皮白净的女人光说不动手,那个面皮黝黑的女人便急忙阻止道。

面皮黝黑的女人边说着,边又强硬地往地上拖秀秀。秀秀不说话,埋着一双大眼谁也不看,随她动。可是,她的双脚刚一着地,整个人也软柿子一般一下子软到了地上,差点把面皮黝黑的女人带倒。其他女人一见,又急忙一起上前来搀秀秀。

“大憨,还愣着干么?还不赶紧过来背你媳妇!”又是那个面皮白净的女人喊道。

叫大憨的男人便兴冲冲地快步从男人堆中跑去,上来就背秀秀。一时间,一股男人的汗油味也直冲秀秀的鼻孔。令秀秀心头一阵恶心,她想推开这个男人,可她的手脚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肚子上更象是放了一块石头,顶得她只想呕吐。于是,她也压抑不住地干呕了两声。

“她大嫂子,这样怕不行哩?”面皮黝黑的女人见秀秀要吐,又赶紧提醒白净面皮女人道。

“快放下,快放下,大憨赶紧给大娘放下!”白净面皮女人听了,又象醒了一般急忙喊停大憨。

大憨看看白净面皮的女人,又看看大家伙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秀秀放下。

“长根,还是你来吧,你用自行车拖着新娘踩街!”又是白净面皮女人果断地吩咐道。

长根又赶紧扶正自行车,让秀秀重新坐上去。

也是据后来陈长根自己交待,他也正是在此时无意间望了秀秀一眼的,望过,又是万般惊讶。惊讶还惊讶在,被自己带了一路的这个新娘,尽管已冻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可从里到外却全透着万般端庄秀气的神色,看不出半点不良女人的样子。

看看众人又将秀秀扶上自行车,就见白净面皮女人又是一指其中一个年纪稍轻些的女人道:“那谁,长生家的,你负责在一旁扶着新娘!”

“放炮,踩街开始!”随着长生家的一声爽快答应,又听白净面皮冲站着的男人们大声吩咐道。

很快,村街上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坐在自行车上的秀秀,听着一路炸响的鞭炮声,又突然想:“自己距离死亡之门又近一步了。”

这个死亡之门,也是很后来,秀秀才意识到,其实早在那个出事的夜晚就已经朝着自己打开了。

那是一个永远让她忘不掉的夜晚。直到很后来很后来,她仍是固执地认为,她的心和身体就是从那个夜晚正是分开的。

或者说,从那以后,她的身子就已死去,属于她的就只有那颗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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