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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百兰斯的私人委托(1 / 2)

一阵阵微风轻轻掠过,脱下了钢甲的杉尼感到一阵凉意。虽然是夏天,今夜却并不算热,不过包裹在密实厚重的钢甲里那短短四回合的马上冲刺,早已让他闷出遍体大汗。此刻,随着汗珠渐渐消逝在空气中,杉尼顿觉神清气爽,猛然间振作起来。

月亮渐渐走近云里,四周一下子暗淡了。几丈外的海穆也变得逐渐朦胧起来,不过,只有短暂的一刹那,很快,那个男子在视野里渐渐变大,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坚定有力地向杉尼走来。杉尼将血月的刀刃贴上额头,他在卡莱那时在战斗前经常会做这个习惯动作,血月冰凉的刀刃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集中力,应付即将到来的恶战。

有一阵子,杉尼真的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卡莱那,正站在故乡的土地上迎接下一位敌人。然而,周围没有绿洲和沙丘,只有辽阔的小麦田、平整笔直的驿道和身后那座孤零零的磨坊。这一切都告诉他,那只是一个错觉。他定了定神,借助着血月的澈骨寒意,将思绪从遥远的龙族沙漠收回来。

杉尼眯起眼深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紧紧地握住血月的刀柄,然后迅速地松开,腕关节的反应仍旧灵敏,血月在他的手上还是和从前一样挥洒自如。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已经充满了必胜的自信。

距离只有二十步的时候,海穆和杉尼的眼睛狠狠地对视着,谁都不眨一下,生恐错过对方的每一个行动细节,海穆双手举起巨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呐喊冲了过来。

杉尼不动如山地等候着,直到五步距离,此时海穆的速度已经接近极限,杉尼一侧身闪开两步,退避到小路和麦田相接的边缘,失去目标的海穆收不住势子,一口气冲出十余步才停了下来。

既然无法在臀力上超过对方,只有设法大量消耗对方的体力。杉尼仅仅穿着金属链编织成的一件大约半指厚的锁子甲,手中拿着轻快的血月,比起海穆来在灵活性上无疑大占上风。他根本无意和对方一开始就正面对抗,那样的结果肯定对他不利。因此,他不断地用敏捷的身法避开海穆的攻击,海穆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策略,但是,沉重的装备和武器让他失去了主动权利。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落空,海穆转过身来,狂暴地呼喝着,将巨剑从右朝对方拦腰横斩。他不得不减低了速度,此时的他已经被仇恨折磨得浑身冒火了,可气的是对方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大喝道:“难道您就不敢和我正面交锋吗?难道面对着我的剑,您只会狼狈东逃西窜吗?”

杉尼向左一闪,由于对方减低了速度,所以杉尼有机会在越过对方身后的同时将手顺势一带,只听乒的一声,全身甲胄的海穆重重地摔在地上,过了半天才艰难地爬起身来。

“究竟狼狈的是我,还是您呢?”杉尼索性脱下全封闭的骑士头盔扔到一旁,露出了他的一头黑色短发和乌黑的眼眸。

听到这句刻毒的讽刺,海穆再也按奈不住,顾不得是否会落空,恢复了第一次攻击时的姿势,双手高高地举起巨剑,猛然间向杉尼急冲而来。然而,此时的他和片刻前已经截然不同,每个动作似乎都变得缓慢无比,他的双脚和双手迟钝机械地运动着,只想就此一剑将对方砍成左右两片。

和前一次一样,杉尼傲然地站直在原地等候他。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五步的距离上侧身避过。十步了,五步了……他忽然用类似海穆的姿势举起血月,正面迎上对手的巨剑,就在两人兵器互击的前一个瞬间,他猫腰向左下一闪,血月却仍旧高举在头上。杉尼从海穆的肋下经过的同时,血月锋利的刀刃在海穆肩膀下一寸的位置将他的大半条右臂整齐地斩下!

那只断臂仍旧紧紧地握着巨剑,而巨剑仍旧在海穆左手里,所以血淋淋的残肢挂在剑柄上,就在海穆自己的面前晃荡着,泉涌的鲜血溅了海穆一身一脸,还洒便周围一丈的地面。海穆不能置信地瞪着那支离开自己身躯的无生命残肢,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接着,他颓然跪下,左手松开剑柄,捂住右臂的伤口,任由巨剑和残肢掉落在地上。

佣兵们的欢呼和骑士团传来的惊叫一同响起,久久不绝。

“我输了,杀了我吧。”沉默了一阵,海穆开口说道。

杉尼站在他的身后,所以海穆并不能看见获胜的对手摇摇头,脸上渐渐蒙起一阵落寞之色。

“您已经为杀死我的伙伴而付出了血的代价,无论如何,您是为令尊大人报仇,而我即使杀了您,我那些死去的伙伴也不能活过来。我认为已经向您索回了您欠我的债务,我已经满足了。”

“如果您现在不杀我,我发誓我会让您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然后以比我现在痛苦一百倍的方式死去!”海穆咬着牙,狠狠地诅咒道。

杉尼将血月收回黑云腹下的刀鞘里,牵着黑云走向磨坊,淡淡地扔下一句话:“那是您的事,与我无关。”

两位未受伤的骑士将海穆搀扶回骑士团的阵列中,百骑长决斗失败让他们噤若寒蝉,士气大挫。当佣兵们手持硬弩,有条不紊地撤退时,骑士团几乎没人想到要进行拦截。连海穆本人都心灰意懒地闭上双眼,任由扈从手忙脚乱地替他包裹伤口。

积郁了两个月的愤懑终于得到宣泄,奇怪的是杉尼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快意恩仇的愉悦。他的心情异常沉重,卡恩男爵之死虽然不是他亲手所为,自己却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卡恩男爵之所以支持克拉文,并不仅仅单纯是因为屈服于宰相大人的权势,也考虑到柯里亚斯公爵的正直和为国之心……然而,由于这支佣兵团的突袭,一位本质上不失为勇敢领主、忠实臣子的老人倒在他自己的卧室门前的血泊处……杉尼不禁反复地扪心自问——究竟我们这些佣兵在盖亚内战中的行事能不能称得上符合正当性的原则呢?

他当然和从前一样肯定斯沃王子的合理继承权,也肯定王子有充分的理由抵抗到底,并组织军队杀进王都赫尔墨夺回本来就属于他的王位。尤其是在沙思路亚解围的那天,他亲眼见过了斯沃王子之后。

但是,谁又能肯定斯沃王子真的回到国王的王座上,就一定会将盖亚治理得比在柯里亚斯公爵辅弼下的弟弟克拉文更好呢?对于这个问题,不要说杉尼没有把握,即使是此时斯沃王子身边的拥护者甚至是王子本人,心底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吧?那么,斯沃成为国王,究竟是盖亚王国几千万臣民的幸运抑或不幸呢?更加没有人会知晓……

正当杉尼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渐渐地在他耳畔响起。

“杉尼,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同一件事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不会有相同的结论。所谓的是非对错离开了参照就根本没有意义。矛盾本身就是一种存在,你不可能否认它,更没有办法作出什么绝对合乎逻辑的诠释。杉尼,概念就在你心中,不要在其它地方徒劳无功地寻觅。”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杉尼根本无法理解,即使是希格蒙德用拗弯的烤肉铁叉对他加以解释说明后也还是似懂非懂。到了这一刻,他才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迎着温柔的夜风,杉尼忽然思念起故乡卡莱那的土地,他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要告别盖亚和艾尔帕西亚,回到那块沙漠中的绿洲去将最后一笔过去的恩怨了结。我和恶龙阿古都斯之间的宿怨与海穆完全不同;那是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支撑我从一次次危险困境中逃脱,顽强地活到现在的唯一动机。只有了结这件事以后,我才能放下所有的过去,去寻找新的人生。

“这是我一生的积蓄。”百兰斯拾起脚下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背包,毫不犹豫地放在桌上,“不怕让您见笑,虽然我经手的金额成千上万,但那些都属于罗兹商会所有,而不是我的私人财产。背包里只有区区两百多枚金币,这是我为先后服务于叔父和罗兹先生的两个商会的十多年里的所有津贴,希望您和您的伙伴们不会嫌少。”

杉尼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面前的盖亚商人,长期的接触中,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百兰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您在开玩笑吗?”尼克大吃一惊,他将背包推还给百兰斯,“您在这场战争中一直给予我们很多必要的帮助,因为您的这些帮助,加上我们自身的努力,我们已经在三个月里赚取了三年以上的佣金收益。虽然您是商人,我们是佣兵,我们因为利益而走到一起,但是我们也同样是朋友呀,即使您分文不出,只要我们能为您做到的事,我们也会欣然效命,怎么能让您把一生的积蓄都拿出来呢?”

这间屋子在罗兹商会后门附近,是百兰斯为自己租下的公寓。屋内只有三个人,杉尼和尼克应百兰斯的要求,袭击海穆后,他们将队伍安置在王都附近小镇的旅馆里,双骑连夜赶回王都。

从屋内的陈设来看,这位年轻的盖亚商人过得并不讲究,而且十分随意。几排书橱里放着大量的古籍和记录本;一个小小的架子搁在靠窗台的墙上,架子上放着一些常见的魔法药材,只有这一处在提醒来客:屋主是一位见习魔法师;一大一小两张桌子摆在两侧的墙边,稍微大一些的那张是写字桌,另一张则是餐桌;几口箱子随意地扔在各自的角落里,有两口箱子甚至没盖好,露出里面凌乱的衣物;一张单人床,三四张椅子,如此而已,再没有其他家什。

仅仅是杉尼这个佣兵团从百兰斯手中获得的酬金的百分之一,也足以让这位盖亚商人过上仆役成群、貂裘骏马的生活。然而,谁能想到百兰斯竟然节俭至此。

“你们将我当做朋友,我很高兴。但是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没有道理让你们白干。”百兰斯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竟然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没将注意力集中眼前,“这些钱财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我仍旧在商会供职,不会有任何温饱问题。你们就放心地收下吧,这样我才好和你们谈委托的事。”

杉尼这才回过神来,他沉吟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既然您打算付出这么多的佣金,可见这个委托并不容易接下吧?我想也许我们不一定能帮得上忙,所以您还是等我们完成委托后再支付这些钱不迟。”

“也许那时候就来不及了……我希望你们立即收下它,请收下吧。”百兰斯喃喃地说,前一句话的声音很小,杉尼和尼克都没有在意,他和尼克无奈地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将背包接过。

“既然您这样坚持,我们只好先将它收下代为保管,我声明,您任何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我这里将它拿回去。”

百兰斯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杉尼的话。

“我的委托很简单,我希望你们能陪我去一趟南方的博特伯爵领,将一个人接到赫尔墨来。无论结果如何,这些钱都是你们的,不用再提起它了。”

杉尼和尼克面面相觑。

博特伯爵领已经在沙思路亚军的控制之下,以他们的身份立场,去那里接个人绝对不会面临任何风险。就这样一件事,值得两百多枚金币的酬金吗?

博特伯爵领在坎德维以南,塔比奥拉以东,沙思路亚正北的位置上,它是这三地之间必经的交通要冲。

这里的伯爵是一位残暴的领主。五月十六日,从沙思路亚突围而出的希格蒙德部一百零一骑,在先后骚扰了奥列尔勋爵领、瓦迪斯拉夫男爵领、格兰罗斯勋爵领和戈耶勋爵领后,对这里发动了致命的袭击。当时城堡内的士兵大多跟随领主前往参加讨伐军了,留守的不足两百人。希格蒙德一把火把城堡烧为白地,然后把沿路搜刮的粮食全部分发给饥饿的领民,并且号召他们起来抵抗。

当百兰斯领着杉尼的佣兵团经过此地的时,只能看见焦黑的残垣断壁,一杆丢弃的旗帜被恶作剧的当地人捡起后插在摇摇欲坠的塔楼顶端,虽然旗面尚相当完好,却沾满了肮脏的脚印和炭黑,原本蓝天底色交叉双剑的博特家徽已经根本看不清了,远远望去就象一团黑灰色的旧抹布一样,这面曾经象征至高荣誉与骄傲的抹布在塔楼上空迎风招展,宣示此处就是不久前沙思路亚以北诸侯领中最坚固最雄伟的博特城堡。

百兰斯领着他们径直从废墟旁而过,朝南而去。

自从被希格蒙德袭击过之后,这里又遭受过领民的大规模起义,讨伐军从前线溃败的时候曾经象蝗虫一样路过此地,接着沙思路亚军又从这里北上,直逼哈鲁姆森林,仅仅是对峙半个月便击溃了盖亚名将卡力塔·玛尔斯伯爵组织的最后抵抗,当杉尼他们离开王都时,只剩下列文·玛特勋爵率领着王国近卫骑士团一柱擎天地支撑着局势,才暂时避免了沙思路亚军兵临赫尔墨城下的情况。

一路上经过的农家,基本上已经杳无人迹,往往整村整乡的居民都躲到附近的山林里去避难了。看着这些凄惨的情况,杉尼和尼克等人自然心里满不是滋味,而百兰斯的脸色就更是难看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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