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是不是觉得我方才不该顶撞父王?”送走东方既望,屏退侍候的宫人,醴泉殿里青衣少女卸下小心谨慎,拥着手炉懒散地半躺在窗格之下的青玉水晶榻上。
东方宣越静静坐着,自有一种清贵气度,饶有兴趣道:“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要故意说那些话?”
青禾低眉,缓缓道:“这宫里须得时时留心、处处在意,我过不惯这样的日子,也不想以后的生活总消磨在这些事情上,低眉顺眼本就不是我得性格,又何必一开始装出婉顺的模样,然后日日苦着自己继续演下去?
“如今的我,不是五年前任性而为的侍宠公主,是得到诸多将士肯定的、有王后遗风的大祁长公主,父王感念母后昔日风华,自然会眷念于我,这样的我于父王而言是完美的。但我恰恰要在一些小事上让他无奈、牵忧,觉得有所亏欠,然后愈发想补偿。”
“我说过,这些事不该是你想的。”眼前的少女,一双眸子澹若秋水,却何时有了这般深沉的思虑?
窗外大雪已止,红梅迎风飒飒,偶有路过的宫女忍不住驻足观赏片刻,然后匆匆提裙离去。
这碌碌深宫又有什么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青禾眸光低敛,望向帷幔廊柱后的幽暗之处,轻叹道:“就如这明亮的大殿中也有阴暗之处,皇兄又如何能事事周全、时时护我无虞?不是权衡的事情多就不自在快乐,正如下棋,恰恰是心中有谱才能游刃有余。”
东方宣越静默无言,一身玄衣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清贵沉静。
“你真的明白皇兄要做什么吗?”就这般义无反顾地要踏进来。
青禾抬眸想了一瞬,露出慧黠的笑,放缓声音道:“我知道皇兄要下一局大棋,至于棋盘具体多大就不得而知了。与其分心神来看顾我,不如偶尔也让我来为皇兄落子。”
东方宣越望向嬉笑的少女,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中漾起涟漪。
权力倾轧于她而言还只是纸上谈兵,“慧极必伤”四字谶言连母后尚且走不出,聪慧如她又情深如她一旦涉足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自古心思玲珑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情”之一字,一旦割舍不下,便是自伤己身。
“殿下,流朔殿下正四处找您。”水蓝色宫服的少女立在殿外禀告,青禾抬眼望去,正是上午从正殿内走出请她入殿的宫女。
东方宣越示意那宫女进来,对青禾道:“殿里的宫女除了她,一概不可靠。”
青禾点头会意,深宫里最不乏的便是眼线。如今只希望午膳时的那一番话可以让父王的动容,允了她日后将在某个合适时机提出的回将军府居住的请求。
“奴婢采离,见过殿下和公主。”眼前的宫女,清秀端庄举止沉稳,容貌风采皆远胜过一般宫女。
青禾笑看她道:“皇兄既然只安排了一个人给我,想必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东方宣越却未回答,负手随两个宫人离去。
“奴婢不过是心思比别人细致些,才被派来侍候公主,其他方面着实普通。”
青禾望着东方宣越渐行渐远的背影伫立了好一会儿,慢慢道:“皇兄身边怎么会有普通人?”
做那偶尔执子之人,她也许目前还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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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酉时,天色便渐趋黯淡,秋水阁内为漠西将士接风的晚宴也开始了。
青禾出门之时天色已昏,王宫各处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灯盏,一眼望去灯火辉煌、群殿巍峨,颇具天家风范,本来清冷的夜晚、白雪皑皑的群殿也因此有了些暖意。
待踏进大殿,才发现宴会还未开始人已差不多都到齐了。本是各种不大不小的交谈声混杂的大殿,因她到来而变得安静起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却不绝如缕。
“这是哪宫夫人?”一个婉转女声盖过众人的低声议论,传进耳中。
“这……这是今天/朝堂上的宣禾公主啊!”看到青禾一身潋滟华服风姿卓然地缓步而来,一胡须皆白的官员捋着胡子点头称赞,“这等风采,果然有王后之风。”
“宣禾公主?”方才出声的少女面上瞬间浮上惊讶神色,目不转睛地望着正悠然走来的她。
青禾坐到自己席位上,也打量着对方,这人似乎认识自己?
“公主,那是知芜夫人的侄女刑部尚书叶知渊之女叶灵嬛。”采离俯身悄声道。
青禾点点头,心中已经了然。
转念又一想,只单单是上一辈的恩怨也不至于对她这般惊诧?
正思忖着,殿内骤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