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知她只是随口夸赞,并未做回应,浅笑道:“有劳姬舞姑娘了。”
“公主无须客气。”姬舞笑着回礼,又对宣越说道:“世上任何技艺都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舞阳公主又是名动四国的舞中翘楚,公主既然没有胜的把握,不若寻个借口避开舞阳公主。”
“不行,”东方宣越眸色深沉,淡淡开口,却有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次比舞怕并不简单,而且这也是大祁建立以来姜国王室的第一次来访,务必不能失了颜面。”
听到“失了颜面”四字,青禾心情竟莫名一黯。王室之人受百姓赋税供养享尽华贵尊崇,自然要背负家国责任,只是她,没有碧玉锦衣潋滟深宫养就的属于一国公主的琳琅尔雅,却要以公主的雍容姿态与人一较高下,她如何胜得了?
“常曦要和我比舞,其实是因为……一些私人恩怨。”青禾余光瞥向储玉,见他只是神色从容地饮茶没有阻止之意,便将前因后果悉数托出。
“看来这舞是非比不可了?”姬舞不曾想到比舞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曲折故事,此刻已笑得花枝轻颤,这样不拘礼节的风月女子却是少见。
“舞阳公主以舞姿轻盈著称,如若能巧妙避开这一点然后另辟蹊径,也许会有胜算。”储玉昨日就提到过让她另辟蹊径,只是怎么个辟法?
“储玉对此事也甚是上心?”东方宣越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带起青绿的茶叶在微漾的汤水中浮动,话里不乏深长意味。
储玉面上一笑,“只是留在祁国闲来无事罢了。”
青禾见状忙向东方宣越解释:“是我央着储玉想办法的,不然堂堂储公子也不会管这等闲事。”虽说找储玉帮忙是存了私心的,但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不该让左相大人为这等小事分心分力。
又看向储玉,“所以,储公子有什么另辟蹊径的法子,就赶快说了吧。”
“舞阳公主本就善舞,为人又高傲,想来不会多在舞蹈上下心思,而我们,恰恰要在编排、配乐上多下功夫,虽然看起来花哨,但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看青禾和姬舞眸中多是不解之色,储玉继续解释道:“比舞这种事情孰优孰劣本就是主观判断,我们求的不过是一场惊艳、一个名声,就算最后这场比试输了,我们想要的和舞阳公主想要的都得到了,不失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储公子这主意和殿下的倒有几分相像。殿下之意是要我将武功的招式融入舞步之中,最好是编排一支悲壮决绝的战舞,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我方才觉得公主即使武功不弱,但毫无舞蹈功底也难以胜出,不过经储公子这样一提醒,我心里倒是有了几分把握。”
青禾听到这话心里悬着的大石算是落了一半。“那这几日我便留在拜月楼练习罢?”
知道她不喜欢呆在宫里,东方宣越便没反对,只轻描淡写道:“我且对父王说你在王府苦练舞蹈,不过,你要是在拜月楼惹了事可就兜不住了。”
“怎么会?皇兄你就放心好了。”
窗外高天流云,难得的晴朗日子,储玉抿一口茶,二人的对话时断时续地传入耳中。
***
三日内姬舞果真为青禾编好了一支舞。
“舞阳公主虽身姿轻盈,但毕竟不会轻功,所以我便将编了很多在空中完成的舞步,而且我最擅长的也是水袖舞,这种舞蹈在空中舒展最合适不过了,所以到时候你需要在空中完成各种水袖的舒展起落,既考验轻功也考验翘袖折腰的基本功。如果只是踏地起舞,多多少少会带出你练武时的凌厉,脚上功夫的不足也会暴露,和舞阳公主相比便毫无优势可言了。”
望着面前举袖折腰做着各种示范的女子,青禾竟有一瞬的沉溺。
这该是一个为舞而生的女子,举袖投足时方见华光潋滟,恍若满楼鲜花,于静夜流转灼灼生辉。
“从现在起我每日废寝忘食地练习,想来也能跳的差不多。不过,那日储玉说输赢是其次,足够惊艳才是最重要的,但如果只凭这支舞,恐怕我很难达到惊艳的地步。”青禾将担忧如实托出,毕竟对手是舞阳公主,没有信心是正常的。
“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姬舞停止示范,“如今可以下功夫的地方还有配乐和服饰,你可有什么想法?”
“为了配合这支舞,皇兄已经让人去设计舞服了,应该不会有问题。至于配乐,我至今还未想好。本来想的是那日请瑶琴姑娘前去奏一曲,但又感觉曲风不一致,怕是难以奏出舞蹈里的雄浑悲怆之感。”
姬舞点头,“瑶琴为人清冷孤绝,曲风如人,确实不是合适的人选。”
“然后我又想到当朝的左相大人。”
“谢公子?”姬舞眸间一亮,“谢公子琴曲高雅,又名重天下,当朝左相三年后再次抚琴,怕是想不惊艳都不行,只是谢公子的曲风也未必适合?”
青禾悄然一笑,“世人都以为子遇公子雅人深致曲音风流,其实不然。”顿了顿又道,“若是由子遇来奏这一曲,最适合不过了。”
“由谢公子来抚琴,无论琴技还是抚琴之人的身份,都足以达到惊艳的效果。一直以来,各国的舞蹈都离不开婉约、飘逸、清扬这些特征,这支战舞却一反常态,再配上谢公子的琴曲,定会艳绝京邑。”
姬舞眼中流露出隐隐的期待,这样一支战舞,由大祁公主和当朝左相在与名动四国的舞阳公主的竞技场上表现出来,也许会开创独属于这个时代新的舞风。
“不过,子遇的声名比我响太多,只怕到时候成了我给他伴舞,而不是他给我伴乐了。若是子遇抚琴,也许第二日临邑城里流传的不是宣禾公主舞姿惊绝,而是左相大人一曲华艳。”青禾婉转而笑,本是想借助子遇的声名,只怕到最后反而适得其反。
姬舞抚掌而笑,赞道:“果然有‘殿下之风’,这份玲珑心思当真如出一辙。”
“怎么?这么了解皇兄难不成日理万机的宣越殿下经常来你这儿?”
姬舞唇边飞上一抹笑意,悠悠道:“这临邑城最耀眼的少年郎可都是往你那儿跑的,我哪能排上号。”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阁楼内,有女子红裙铺了一地,如同开在脚下的步步红莲,那绝代倾城的女子说“我哪儿能排上号”。
“别开玩笑了。”青禾嬉笑着往姬舞身畔挪去。二人此时皆坐在锦毯之上,红裙青摆铺叠错落,似夏日藕塘深处红莲青叶相映成趣,卧看嬉笑而谈的少女眉色无双。
“你觉得由储玉来抚琴怎么样?”
玄衣黑发,清眉如墨,一曲《无衣》战歌抚得悲壮又苍凉,仿佛那晚的水榭之内绢纱之下坐着的是古战场上铁马金戈的将军,以琴为戟,抚音为弩,家国天下的征伐里商戟与秦弩皆化作长刃一把。
“储公子天人之姿,在四国内却知者甚少,他若愿意抚琴一曲,想必公主这次胜算很大。”见姬舞如此肯定储玉,青禾心里比自己得了夸赞还欢喜。
“你也听过储玉的琴音?”青禾好奇道。
“我自是没福气听天人一曲。不过,那样的出众人物,谁会相信琴技会在左相大人之下?”
姬舞看向身侧的少女,青衫如雾,眉目墨画,静夜流云般的长发流泻肩侧,满城丽色中最清润的一朵青花,娉婷而袅娜。
这样的女子,倾城,绝美,玲珑,随意,又恰好遇上高贵的身份,可以大胆且肆意地追寻。
少顷,又面露忧色道:“储公子在四国内一直默默无名,应当是低调内敛之人,怕是不会答应抚琴之事。”
四国内最低调神秘又最惊采卓绝的少年,会心甘情愿走进世人的瞩目中么?
她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