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女的手微微一抖,然而拿着茶杯的手依然纹丝不动,素白的手指捏到泛红,将茶杯稳稳的放在北条氏平面前。
她微微的压低素颈,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那股凄怆动容,不能言表的凄惨,还是触动了他的恻隐之心。
伊奈家有毒吧。
老子监斩内藤湖女她爹,儿子间接逼死春姬他爹。郑诛和不禁陷入深思,难怪你家又穷又破,就这人情人缘。
不过这也让郑诛和看到了这一时期幕府权臣更替,动辄让大名断子绝孙的政策。
北条氏平转头提起了正事:“我之前和您提到的那件事...呵呵,其实不瞒你说,生丝贸易,利润丰厚,即便是在西国的长崎港、萨摩藩与长州藩,走私生丝的人也比比皆是。”
“您好歹是幕府重臣,若是...”郑诛和一甩袖子,提出了最后的疑惑。
他害怕北条氏平,是德川幕府派过来坑自己的鱼钩。
“嘿嘿嘿,你知道我年俸多少吗?我堂堂从五位下安房守,执掌江户一城安危的町奉行,一年毫无俸禄,而我身为幕府的旗本也不过五百石。五百石啊!”北条氏平一拍大腿,肥脸上突然狰狞起来。
“五百石,以四公六民算,町奉行一年只能收一百二十石粮食,在江户能卖两百两。
若是粮价贱了,只有一百两。但可惜,若是幕府发的俵俸禄,五百俵,也只有一百七十五两。”
聪慧机敏的湖女声音里仍不带一丝怨恨,但显然话语里带着机锋,把北条氏平的脸拉的更长了。
有种今日仇今日报的侠女才情。
武士的俸禄,说是五百石,其实是指所有领地的产出。但还有农民啊,就算一人一半,也要砍对折。
北条氏平没有封地,只有幕府的旗本身份,按月领钱。他这种固定工资一般称之为俵,含义上大体相同,一般一俵等于0.35石。
死胖子,你一年还赚不到二百两?
郑诛和掐指一算,这堂堂日本首都市长,还不如自己呢。
这时候在幕府当官是没钱的,全靠自家的封地或者在幕府的身份给固定工资。
因此,各地大名在江户等于白吃白喝白打工,全是给德川家干白活。
而像北条氏平这样,一年只赚五百石,却还要雇佣二十五个与力,上百个同心,数百个冈引的市长大人,自然是穷的裤裆底掉。
稍加思索,郑诛和明白了。
北条氏平就像咱大明初年的知县,你不贪连县衙门都开不下去。
贪的时间长了,也就再也无法回头,必须在当贪官的路上一往无前。
“不容易啊。”郑诛和假心假意的夸北条氏平,“奉行破家为国,实在令人敬佩不已。”
“哪里哪里,阁下风流倜傥,才是真才子佳人。”北条氏平热情的报以回礼。
然后,两个人就进入了政治人物对谈论道的垃圾时间。
一直聊了好几个时辰,郑诛和感觉自己嘴都麻了、腿也没有知觉,连大脑都要停转,人都快要直接出门转送地狱见十殿阎罗与地藏菩萨时,北条氏平才轻轻一笑,拍腿站起来道:
“俺先走了,那就这么说好,请务必在下下一次明国船来的时候,带上一批生丝。我会要求负责检查的与力在水闸处放行。失礼了。”
郑诛和点点头,都快说不出话了。
江户市长带头走私,想来想去也没有失败的道理。之所以提下下次,是因为行人司每个月会有两艘船往返,等消息带到再送来,最早也得下下艘船。
这死胖子也太能跪坐了,而且口若悬河的和郑诛和讲江户城的风情人文、城外武藏国的乡土人情。
甚至还包括他们后北条氏,在臣服德川之后分了几个家族,谁谁都在做什么,谁家有女儿待字闺中,那叫一个离谱般健谈。
这时,还是一晚上都在沏茶倒水,端碗送酒的内藤湖女反应快,帮郑诛和回应道:“一定尽快履行。”
“那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相会。内藤太夫的钱财供奉,一切包在我身上。”
北条氏平哈哈大笑的离开,似乎在笑郑诛和耐性不足。
“哎呀腿都麻了,这死胖子真难应付,烦死人。”郑诛和伸了个懒腰,揉着毫无感觉的大腿,他真的被跪坐折磨的要死要活。
抬头再看天边时,鸡已鸣,日将升。
“我和那死胖子聊了一晚上?”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一直端庄坐着的湖女。
内藤湖女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一边揉捏着自己同样毫无知觉的大腿,一边也跟着柔柔的,又嗔怒不停的低低骂了一嗓子:“死胖子,真烦人。”
声音若有若无,充满了小家碧玉般的闺房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