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族中,洛远的身份始终是个尴尬的存在。
或许以前的洛远会在意,但现在他却浑不在意,毕竟在这具年轻的躯壳里,藏着一个来自蓝星的沧桑灵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爷子已然喝得舌头发麻,说话都带着几分含糊了,而洛远却神色如常,杯中酒水仿佛只是清水般对他毫无影响。
男人酒后这话匣子基本就开了,老爷子涨红着脸,从年轻时的趣事说到家族兴衰,而洛远始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为老人斟满酒杯。
烛光下,一老一少的影子在墙上摇曳,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馨。
待老爷子说得尽兴了,洛远轻轻放下酒杯,说道:“爷爷,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哐当——
酒杯从老人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老爷子醉意朦胧的双眼突然清明了几分,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错愕:“你说...什么?”
“我打算去离开这里,其他城市求学。”洛远弯腰捡起酒杯,声音温和却坚定。
“哦......”
这一个字仿佛抽走了老人全部精气神。他佝偻着背,整个人都陷进了椅子里。屋内一时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离开...也好,也好啊。”老爷子强扯出一个笑容,浑浊的眼中却掩不住落寞的神情。
他怎会不知这个孙儿在家族中的处境?就像当年大儿子被调离权力中心时一样,他同样无能为力。
“洛豪杰啊洛豪杰,你可一点也不豪杰。”老人自嘲地摇头,丝毫不在意在晚辈面前流露脆弱一面。
洛远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老人,喉头微动。
他知道,爷爷在这个家族里同样是个尴尬的存在,名义上的家主,实际上的赘婿。
就连那个小儿媳和两个孙辈,对他也是爱答不理。这座城堡,牌匾上挂着“洛府”二字,骨子里却早已姓了赵。
老爷子平日里的苦闷,怕是只有借着酒劲,才能在这个不受待见的孙儿面前吐露一二。
洛远望着窗外的月色,离去的想法越发坚定了。
转过头,洛远凝视着爷爷苍老的面容。在他眼中,这位老人虽无翻云覆雨之能,却有着世间难得的赤子之心,在这座处处算计的大城堡里,这样的善良就像寒冬里的一簇炭火,不该被辜负。
“打算何时启程?”老爷子摩挲着酒杯边缘,声音沙哑:“临走前...去给你父亲和祖母行个礼罢。虽说他们待你......但该有的礼数不可废。”
洛远轻轻点头回道:“孙儿明白。明日辞过父亲与祖母,便启程。”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忽明忽暗。老爷子忽然抓住孙儿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若是...若是在外头生活够好”老人喉头滚动了几下,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
“就别再回这个牢笼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两人之间最后的体面。
洛远看见爷爷松树皮般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见他嘴角不受控制的颤抖,更看见那双昏花老眼里藏着的千万个不舍。
或许在老人的意识中,这一别,就是永远了,就如他大儿子一般,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人慌忙别过脸去,假装被酒呛到般咳嗽几声,可洛远分明瞧见一滴浊泪砸在八仙桌上,在那光滑的平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一刻,祖孙二人都心知肚明——往后这深宅里的漫漫长夜,再不会有人陪着这个孤独的老人,就着月光偷饮一壶浊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