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一下。”林浩不想别人老议论自己，每次都混不吝地回一句。
涂敏笑了笑，没再说话。
货还没装完，大嫂就送饭来了，两大碗米饭，菜也挺丰盛，有腌制的咸鱼、黄瓜炒蛋和一小盆紫菜虾米汤。
两人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接着把货装完。
“大哥，你要是累我跟着去卖，刚好我打算去县城看看。”林浩说。
涂敏心里嗤笑，以为林浩又犯老毛病了，想把卖芒果的钱给吞了。他本以为林平肯定不会答应，就算林平答应了，夏荣也会拒绝。没想到，夏荣先开口说：“行，那就辛苦一趟阿浩，你哥下午在家把菜地翻翻。”
看到涂敏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林浩没好气地说：“走啊，热死了。”
车子刚好路过老宅门口，林浩让涂敏停一下，他进家里把钱和身份证装进口袋。
“老涂，去一趟县里多少钱？”林浩问道。
“来回50块，都是本村的，已经算便宜了。单程三十公里呢，还有油价涨得没边了，昨天加的，涨到两块三毛六一升了，这日子都没法过了。”涂敏抱怨道。
林浩心里暗笑：两块三毛六就受不了了？那要是看到八九块的油价，还不得晕过去。
林浩靠在车窗边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挡风玻璃上贴着的泛黄纸片。纸面残留着经年累月的油渍，隐约能辨认出几串数字，他眯起眼默记片刻，将纸片原样归位。后座传来涂敏翻动地图的沙沙声，混合着车载空调的嗡鸣，在逼仄的车厢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二十公里，导航显示还有两个红灯。涂敏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细密水珠。林浩瞥了眼后视镜，后头那辆满载芒果的货车正被烈日晒得反光，驾驶室里探出个黝黑的中年人，脖颈上搭着的毛巾早被汗水浸成深褐色。
厂区铁门锈迹斑斑，保安亭空无一人。林浩刚推开车门，就听见仓库方向传来炸雷般的叫骂。两个男人对峙在水泥地上，穿工装的年轻人攥着验收单的手背青筋暴起，对面老头唾沫横飞地指着他鼻尖：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信不信老子让你在这行混不下去？
老叔，这些芒果...年轻人话未说完，老头突然抄起地上的木箱砸向芒果堆。腐烂的果香混着发酵的甜味扑面而来，林浩注意到年轻人后撤的半步里藏着职业性的克制——他始终保持着半臂距离，既不退让也不挑衅。
货车司机不知何时蹭到林浩身边，烟灰弹进排水沟时溅起几点火星。这老东西是齐老板的远房表亲，送来的货十箱有八箱是摔烂的。他掏出皱巴巴的出货单，墨迹被汗水晕染成蓝灰色的云，采购说折价一半，老头非要按原价算，这都僵持四十分钟了。
林浩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锁屏照片里妹妹的笑脸在烈日下有些发白。他转身走向涂敏时，发现对方正用纸巾擦着后颈的汗珠，圆领T恤领口洇出深色汗渍。老涂，采购部那个经理...话没说完，涂敏已经掏出记事本：秦怀安，去年因为吃回扣被降职的。
知道混混什么德行吗？林浩突然扯松领带，喉结在晒得发烫的皮肤下滚动。涂敏擦汗的动作顿住，看着对方解开两颗纽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斜眼叼烟，抖腿岔腰，跟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差不多。
当涂敏把车倒到百米外的榕树下时，林浩正蹲在阴影里往掌心啐了两口唾沫。他抄起墙角的空筐子狠狠踹向芒果堆，腐烂的果肉溅在老头裤管上，惊得对方连退三步。龟孙子！林浩扯着嗓子吼得破音，让你们老板滚出来！欠老子的钱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秦怀安扶眼镜的手抖了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债主让他想起上周在码头见过的讨债公司，可对方身上那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分明印着某高校校徽。林浩斜睨着采购经理胸前的工牌，突然伸手勾住对方肩膀，指甲若有若无刮过工牌边缘：秦经理，你们老板躲得挺欢啊？
老头刚要张嘴，林浩猛地转身把空筐砸向地面。金属撞击声惊起树梢麻雀，他顺势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帚苗擦过老头鼻尖时带起一阵风：这车芒果老子扣下了，就当是利息！话音未落，货车突然发出刺耳的轰鸣。
我的货！老头扑向驾驶室的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林浩抬脚踹在车轮上，橡胶轮胎在水泥地上蹭出黑印：秦经理，这老东西真是你们老板亲戚？他故意把亲戚两个字咬得极重，看着采购经理额角渗出细汗。
秦怀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腰时工牌链子在胸前晃荡。等再直起身时，他脸上已经挂起职业性的苦笑：王哥说笑了，我们老板哪有这门穷亲戚。说着还伸手去扶踉跄的老头，老人家您也真是的，大热天别跟年轻人置气。
老头连滚带爬跳上三轮车时，车链子发出垂死的呻吟。林浩作势要追，被秦怀安肥硕的身躯拦了个正着。兄弟够意思！采购经理掏出皱巴巴的芙蓉王，烟盒里只剩最后两根，这老东西上周送来的货，烂果率超过六成
涂敏躲在榕树后头数着钞票，崭新的百元大钞在指尖翻飞。他瞥见林浩接过香烟时，小指不着痕迹地在对方掌心划了道弧线。这个细微动作让他想起上周在茶馆，林浩用同样的手势把两拨斗殴的混混耍得团团转。
这年头文化人吃亏啊。林浩吐着烟圈感慨，目光扫过重新恢复运转的卸货区。几个工人正把整筐芒果往冷库推，某个竹筐缝隙里漏出半截烂果，暗绿色汁液滴在水泥地上，像条蜿蜒的毒蛇。
秦经理递来两瓶矿泉水时，涂敏的嘴角抽了抽。他往这家食品厂送了几十趟芒果，还是头回喝到厂里的招待用水。林浩拧开瓶盖灌了口，喉结滚动着说：您放心，今早我跟我哥天没亮就开始摘果，全是树梢上熟透的，连个摔伤的都没有。说着朝驾驶座的老涂使眼色，赶紧把车倒过来，别耽误秦经理收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