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
邯郸王宫的铜钟在正午敲响,江无痕立在巷口,看着赭衣小吏用秦式升斗丈量赵粟。市廛里的吵嚷声中,他听见“每石加市租五成”的宣告,这是《秦律·金布律》在赵地的预演,郭开的贪腐让本就短缺的粮草雪上加霜。街角老匠正在熔铸赵币,铜液飞溅在“甘丹”(邯郸古称)砖上,与《考工记》中“铸币必量其重”的记载形成辛辣讽刺。
“李牧将军回邯郸了!”楚墨的声音带着哭腔。江无痕随人流涌向西门,看见李牧的战车驶过,车舆上的狼首徽记已被卸下,将军甲胄染着血渍,断指处的布帛渗出黑紫——那是箭伤感染的征兆,与《史记·李牧列传》中“赵王迁使赵葱代牧”的记载正相吻合。
甘泉宫内,赵王迁的案几堆满秦国玉璧。江无痕站在廊柱后,听着郭开的谗言:“李牧与匈奴暗通,欲割代郡自立!”宦官展开的竹简上,“谋反”二字用朱砂圈注,与《赵世家》中“郭开数谮李牧”的记载如出一辙。他看见李牧握拳的断指深深陷入掌心,却只能按剑长揖,接受罢兵的诏书。
“臣请再守井陉三日,待粮车抵关——”李牧的请求被赵王的冷笑打断。江无痕望着殿角的编钟,想起《韩非子·难一》中“贤舜则去尧之明察,贤尧则去舜之德化”的论断,此刻的赵国,正亲手毁掉最后一道屏障。
井陉关的旌旗在秋风中倒悬,赵军“材官”正拆卸绞车弩。江无痕摸着弩臂上的刻度,比秦弩少两仞的设计,注定了赵军在弩阵对抗中的劣势。《墨子·备城门》中的守城利器,此刻成了弃置的废铁,正如李牧的兵权,在郭开的贪腐中化为乌有。
秦军“轻车兵”的軨猎车已至关下,车轴上的“咸阳亭”戳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江无痕看见王翦的帅旗升起,旗面玄鸟纹与新郑城墙上的如出一辙,那是《商君书·画策》中“壹教”政策的胜利,六国正被秦军的制式装备逐一碾碎。
撤退的赵军裹挟着代郡百姓,沿着太行陉道北撤。江无痕看见老弱妇孺背着仅有的粟米,竹篓上印着“代郡廪”的戳记,与《秦律·廪律》中“廪食必计其用”的规定形成残酷对比。一名伤兵抱着断刃的环首刀,刀柄的匈奴皮绳已磨破,露出下面的赵王室徽记。
“秦弩又近了!”斥候的呼喊让人群惊惶。江无痕转身,看见秦军“锐士”的三叠阵展开,弩箭如暴雨般覆盖撤退的队伍。他认出弩机望山上的刻度,正是新郑冶铁坊的工艺,每道刻痕都符合《秦律·效律》的严苛标准。
暮色中的代郡驿站,李牧独坐胡床,案头摆着未启封的粮草。江无痕看着将军用断指在地图上画下最后一道防线,却听见驿外传来甲胄声——赵葱的追兵到了。“赵人捕李牧,斩之”的记载即将成真,他却只能看着历史在眼前重演。
“将军,突围吧!”亲卫的请求被李牧摇头拒绝。江无痕看见将军解下佩剑,剑格上的狼首纹与他在2045年发掘的文物完全一致,那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象征,此刻却成了权臣的战利品。剑坠地的声响,为《李牧列传》的辉煌画上句点。
秦军入城那日,江无痕站在城头,看着玄鸟旗替换下赵军的狼首旗。赭衣小吏开始凿去城砖上的“甘丹”二字,新刻的“邯郸”秦篆深及寸许,与《秦律·工律》的物勒工名如出一辙。他摸向袖中从李牧帐中带出的断剑穗,穗子上的血渍,将在两千年后成为证明赵军存在的微末证据。
市廛里,秦币兑换的声响盖过了韩语歌谣。江无痕走过曾经的冶铁铺,看见赵匠们已换上秦式赭衣,正在锻造秦军的环首刀。炉火映红他们的脸,却再无当年锻造胡刀的激昂——《考工记》中的赵地兵器谱,就此画上句号。
当第一缕秦光照亮邯郸,江无痕展开从王宫带出的《赵王迁本纪》残卷,用秦隶写下:“秦王政十七年,李牧罢兵代郡,赵葱代之,邯郸城降秦。”字迹如朝露般消散,唯有残卷边缘的剑痕,默默记录着这位名将的最后时光。
井陉关的硝烟尚未散尽,江无痕望着秦军继续东进的队列,车舆上的玄鸟纹连成一片黑色的海。他知道,下一个被碾碎的将是魏国的信陵君、楚国的项燕,而他只能继续在时光的缝隙里,收集那些被史书略过的,关于兵器、粮草与人心的碎片。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透明人,终将成为两千年后考古报告里,那个永远无法被证实的,关于一个时代的注脚。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