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午后，总是带着一种沉闷而规矩的气息。贾政的书房更是如此，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的霉味和淡淡的墨香。紫檀木的大书案擦得锃亮，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几缕微光，更显出几分肃穆。
贾政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他素日里便是这般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却似乎比往常更添了几分凝重。他看着面前垂手侍立的几个心腹清客相公，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面色平静，眼底却隐隐透着一丝烦躁的妻子——王夫人。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连下人端茶送水都放轻了手脚，大气不敢出。
终于，贾政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宫里传了话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带来的震惊。
“……说是，上面体恤我们贾家，特意指了一门亲事。”
这话一出，在场的清客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好奇和探询。贾府的亲事，尤其是上面指下来的，那必定是非同小可。
贾政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王夫人脸上，语气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解和……不满。
“是给……珀儿指的。”
“珀儿？”一个清客没忍住，低呼出声，随即意识到失言，忙低下头去。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贾珀，这个名字在荣国府中，就像角落里的一粒微尘，几乎不被人记起。他是贾政的庶子，今年十八岁，相貌虽不算丑陋，但也绝非出众，常年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衫，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之气。因为是庶出，母亲赵姨娘又素来上不得台面，他在府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平日里连主子们的面都难得见上一次。
谁也没想到，这样天大的好事——宫中指婚——竟然会落到他的头上！
贾政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心里极不是滋味。若是指给宝玉，那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可偏偏是那个他素来看不上眼的庶子贾珀！这算什么？难道宫里不知道他荣府还有个衔玉而生的宝玉吗？这门亲事，怎么看都像是明珠暗投，白白便宜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王夫人站在一旁，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在听到“珀儿”两个字时，瞬间如覆寒霜。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佛珠，指节微微发白。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贾政，落向空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算计。
一个庶子，竟然得了宫中指婚？娶的还是……
贾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艰涩：“指婚的对象，是宁国府那边，蓉哥儿媳妇秦氏的……胞妹。”他顿了顿，像是不愿提及那个名字，又不得不说，“秦可卿。”
“秦可卿？！”
这次，不止一个清客失声了。宁国府蓉哥儿的媳妇秦氏，那可是贾府上下，乃至京中权贵圈里都略有耳闻的美人，其人才样貌，行事做派，无不令人称赞。虽说眼前这位秦可卿是她的妹妹，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样的女子，配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贾珀？
这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劈在荣国府的议事厅（或书房）里，炸得众人晕头转向。这太不寻常了！完全打破了贾府内部，甚至两府之间原有的婚配预期和平衡。
“去，把珀哥儿叫来。”贾政压下心中的不快，沉声吩咐道。不管他多不情愿，宫里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
下人领命匆匆而去。
书房里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王夫人低垂着眼帘，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贾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平静心绪，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清客们则各自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言半句，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
角落里侍立的丫鬟仆妇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交换着震惊和疑惑的眼神。她们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
“怎么会是三爷？”
“是啊，平日里都见不到人影儿……”
“娶的还是宁府秦家的姑娘，听说那秦姑娘人才极好……”
“真是奇了……”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半旧青色直裰的少年，低着头，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正是贾珀。
他走到书房中央，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儿子给父亲、太太请安。”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贾政看着这个庶子，越发觉得碍眼。相貌平平，气质沉郁，站在那里就像一截干枯的木头，哪里配得上那样的好亲事？他强压着火气，将宫中指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贾珀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当听到自己要娶秦可卿时，他的肩膀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儿子……遵旨。”他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接受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但只有贾珀自己知道，此刻他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秦可卿？那个在宁府早逝，引发无数猜测和风波的女子？虽然此世似乎是其胞妹（或是关系调整），但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和漩涡。宫中指婚？为何偏偏是他？这背后是谁的手笔？目的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他几乎能立刻预感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这个在荣府底层挣扎求存的庶子，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风暴的中心。他平静地站在那里，接下了这份“天降奇婚”，也接下了随之而来的无尽麻烦和危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做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透明人了。荣国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因为这桩婚事，注定要掀起惊天巨浪。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荣宁二府。当这桩离奇的婚事传到宁国府时，引起的震动丝毫不亚于荣国府，甚至更加猛烈，只不过方向截然相反，充满了愤怒和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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