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出嫁了,嫁到了龙巩集,姑父是一个高大英俊、实在能干的复员军人,我们家也因此多了一门亲戚,经常地走动。
记忆中她家就是一个长长的院子,龙巩集是沙土地,就是下雨,地也是很快水就洇下去了,走起路来一点都不带泥,不像人和村一样,每每下雨,街上的路泥泞不堪,滑滑叉叉,几天都趟不出来路,这是非常让我羡慕的。
还有就是,龙巩集是沙土地,每年的夏天,那里结了龟就比人和村的多,人和村是淤土地,结了龟就少,那时就觉得小姑嫁到了好地方。
或赶集、或到小姑家看望住亲戚的奶奶、或逢年过节串门,每次到了小姑家,小姑就会招呼我的小表弟:快,喊你大大去。
彼时,小姑父在公家的酱园里做酱油、醋,或者送往代销点、卖铺,也会沿街叫卖,生意也红火了不少年。
小表弟每次见到表哥来了,就高兴得不行,一听吩咐,立马就一溜烟地跑去,几下就不见了影子。
过不了一会,小表弟又欢快地跑回来了,老远就大声喊着:我大大回来了。然后,打个旋,嘻嘻一笑,就到一边玩去了。
接着,就见到急急忙忙赶回来的姑父。姑父到了家里,打过招呼,就拿着胶丝袋子(农村常见的装化肥的袋子)快步出去了,姑父是到集上去了。
很快,姑父从集上会买来鸡鸭鱼肉水果之类的,全家人会有一顿很丰盛很解馋的午饭。
在那个年代,大家都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如果不是自家很近的亲戚来,谁也不会这么奢侈。
我小姑的深情、小表弟欢快奔跑的样子、姑父急急忙忙赶集的身影、那丰盛的饭菜,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那年,我从学校放假回家,快过年了,免不了要到亲戚家串门。
那时过年串门,大多是带几斤纸包的果子,果子是用纸捻的绳子包裹得四四方方的,上面贴着一张喜庆的红纸。果子其实也就是面糖油的混合物,而这面糖油的混合物从来都是这家串来那家去,一直到年过得差不多了,最后落在谁家了,谁家才能吃。也或被小孩子缠得过不去了,给小孩子解解馋,或者家里有老人才舍得打开一包。
我到了小姑家,小姑就是一阵数落:你这孩子,考上学也不来一趟,好让你姑高兴高兴,咋的,你姑不和你近呗是?你姑白疼你了。你来一趟,你姑好歹也得给你个盘缠钱。
说着,小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钱递给我:就知道你过年还得来看你小姑。
一百块钱在那时可是相当于一个国营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我不接,小姑就急了:咋的,你还惹我生气,还把你小姑当外人。
一旁的奶奶说:憨哩,快接过去吧。你小姑早都给你准备下了。
无论贫富无论亲疏无论地位,有的时候就是凭着这样的小事,你都能感觉到谁对你真的好真的亲。
我的小姑,话不多,都是真心实意对人好,而对她的亲侄子更是好。
我的小姑,在她四十五岁的这一年,命运转圜,她的一生划上了**。小姑是患病去世的,我们的家族并没有这种遗传的病,不知道为什么死神会找到我小姑身上。
接到小姑咽气的报信,我们全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想想小姑的样子,再也见不到了,我忍不住失声痛哭。
在我老家,丧事都是一件很大的事,商家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去拜丧。
重要亲属,如娘家侄子辈拜丧时要行叩拜大礼,仪式很繁琐,时间会很长,这是老家的传统,做不好人家会笑话。
一般的大家族里,总会有一个带头大哥,他是这一族里的行礼首席,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老人们在一起商量丧事,他们在踟蹰着叫谁领礼。我说,我去吧。
我的小姑去世了,我要送我的小姑最后一程。
连夜间,懂事的老人教我怎么行礼,怎么跪拜、作揖、敬酒、上香、哭号等。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我站在商家人的最前面,我的身后都是小姑最近的娘家人,我们一起为小姑行礼、送行。
一般领头行礼的只管行礼,要做圆满喽、动作要做好喽,他身后的人负责哭。
而这一次,我是送我的小姑,我哭得痛彻心扉、涕泗交流、声音嘶哑,泪水怎么也流不尽。
我亲爱的小姑入土为安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拉着小表弟的手哽咽道:有事了,别忘了到鱼邑找你哥。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表妹英子、两个小表弟国子和庆子都各自成家立业。虽然在我小姑去世时他们尚还年幼,但经过了最初的几年,现在他们都过得很好,我这当哥的真高兴。
这不,连英子妹妹的儿子都要结婚了,英子妹妹给她的舅舅家报来了喜讯,要我们全都去喝喜酒。
于是,她大舅、二舅家的人全部出动了。
英子妹妹给她儿子购置的婚房高大宽敞、富丽堂皇,惊诧了一众喝喜酒的人。婚礼自也是当地最高的标准,风风光光、热热闹闹、顺顺当当。
英子妹妹拉着她姥姥家的亲人,在婚庆的舞台上拍照、录像,尽着照顾自己的舅舅妗子、表姐表哥表嫂们,一直就那样忙着、笑着、说着。
喜婆婆的姥姥家的人受到这样的礼遇,这是我参加的婚礼上从来没见过的情景。
参加婚礼回来,到了老家,看见了墙上挂着的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忽然感叹:我的两个表弟的模样,尤其是小表弟庆子,和他大舅年轻时的模样怎么那么像,脸盘、眉毛、鼻子、嘴角哪哪都像,英气逼人,绝对的帅哥。
小姑,你看,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想来,你在天堂也应该是一切都好的。小姑,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