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斯(1 / 2)

?空幽然八岁的时候才学会放牛。而那时与她一般大的孩子们都已经能在那几头老黄牛的背上玩倒立了。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她从出生之日起,便是与众不同的。包括她的姓名村里别的女孩子要不叫小丫,要不叫妮妮、疯丫,还有个叫笨香香,偏偏她的名字很雅,雅到村里私塾先生都查不到出处,只在一本坊间小说里觅着个句子:

“云掠空幽然长叹……”

在西陵山下的这个小山村中,这孩子绝对是一种别样的存在。她总是静静地呆在林子里听鸟叫,要不就是嘴里胡乱哼唱着沿那田垄来回走着。

林里有风的时候,鸟儿就不叫了。

地里放水的时候,田垄就会变软了。

这是八岁以前的空幽然最清楚的两件事情。

不是她笨,只是她有些懒,懒地去想很多复杂的事情,比如应该以何种角度跨上水牛那糊着厚泥的背,蹲下多浅才能又保证拾麦穗比较快,又不会让自己太累。她只愿意想一些能够让自己感觉到快乐的事情,比如林、鸟、田、水……

可这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小孩儿并没有引起人们更多的注意,毕竟她还小。甚至她的父母也没有更多地表示出失望。反而小小年纪的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父母有些怕自己。她看看自己稚嫩的手掌,想着这是为什么呢?

就在她学会放牛后的第二月里的某天,太阳出奇的好。伙伴们都在河沿上玩耍着,她看了会儿妮妮和疯丫流着口水抢烤白薯,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在老牛的屁股上拍了一掌,然后便背起双手,像小大人儿一般摇摇晃晃地向林子里走去。

太阳很好,鸟儿叫的也很热闹,空幽然很高兴,伸出那细细的双臂在空中轻轻摆动着。于是鸟儿便纷纷飞了过来,绕着她的双臂不停地鸣叫着。小女孩儿愈发的乐了,吃吃笑出声来。

清透的笑声在林中不停回荡。

一个穿着神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旁,温和笑着问道:“过的开不开心?”

空幽然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两眼,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那人笑道:“……终究不是能在这小村庄中安静度日的人儿。”

※※※

向养父母磕了十八个响头,哭了一通。在村子里小伙伴们的目送下,奇怪的女孩子--空幽然被水神澈领到了山上。

山是西陵山,神庙主殿所在。水神澈,神庙内堂神官之首,司祭。

空幽然并无一般小女孩儿的那种怯怯之色,慢慢地就在山上安稳下来,这里山很青,人很多,有很多师兄师姐。师父对她很好,师兄师姐虽然不会特别疼她,但总会看在水神官的面上不会去欺负她,再加上庙里的饭菜味道比家里要好很多,所以小女孩渐渐地习惯了眼下的生活。但她并不喜欢去看那些经世之文,修武之笺,她最喜欢在书库里面寻一些轻松的文字来看,比如浅笑风花舞,碎心这类的小文章。

水神一直想教她寒枝剑法,但小女孩总是拿着剑便开始发愣,无缘无故的烦燥,就像那剑柄是她最为讨厌的穿牛鼻麻绳一般。

于是水神叹口气,领她到了庙后某殿,递给她一本薄薄的册子,轻声说道:“此书并非秘辛,却最讲究习者的心性,是以百年以来无人能通。当年先师将这希望寄予天资纵横的知秋师兄,奈何他总是不肯翻开这书,曾说此册一开,与之文字相通,心便静如止水,遇烈薪而不能沸,虽为修道绝妙法门,却是出世之道,于这天下万民无用。而我看你天生陶然,只怕也无甚济世之愿,不如你瞧瞧吧。”

空幽然不知道知秋是谁,却觉得这名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一般,于是拿起薄册,只见册子上淡淡墨迹写着“初禅”二字,翻开一页,恍惚中却隐约看到上面有蝶迎清风而舞,晨晖笼着露蕊,清黄的纸页上淡墨粉彩扑然而出。那恬然之境不知何故一下吸引住她,让她体内满心安乐,似有说不出的愉悦像凭借手臂的挥舞散发开去,似自己又重新回到小村外的那片林子里,鸟儿在密叶筛影间啾鸣不歇,绕着自己的身体,似想让自己与她们一道飞舞……

水神澈暗叹一声,转身悄悄离去,留下小女孩在这空旷清幽的殿内赤足而舞。

他是知秋的师弟,当年便是他悄悄夺走空幽然放到了山下的村庄里,此时见着当年的青襁女婴今日已入道门,不由轻赞:“脱履攀翠微,弃槎逐雪浪,今日少神出西陵。”

那一年正是绍明三年,那年里,卓四明一人杀尽西山元老,西山与中土议和,明宗当朝,天下太平无事。

※※※

转眼间,中土的明宗皇帝逝去,十三岁的景宗继位,太后开始临朝,而一个年青举子在红石举起了反旗。

这天下的一切风云变幻都影响不了西陵山上的那位少女,她还是如从前那般流连于林间溪畔。而神庙子弟们也早已习惯了在清晨见着一个少女踏在沾露花朵上迎风而舞,只是投往她的目光中除了艳羡之外,更多的是欣赏和赞美。

她还习琴,这是水神澈的要求,原因是因为他喜欢听。闲时她也还会往山间的林子里去和飞鸟一同嬉戏,只是如今又不再是鸟儿绕着她飞,却是她轻点林梢与之共逐高天。

有女初长成,心思自然渐渐纷繁,某日空幽然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碧天纤云,忽地烦恼起来,想着这些年来的过往,不由仿徨渐生。

“这日子虽然适意,但总这般过下去,又怎是个办法。”

水神澈笑呵呵地瞧着面前这脱尘无碍的少女面上的愁容,开解道:“不如寻些事情来做?”

“师父,徒儿能做些什么呢?”

“嗯。”水神澈故作沉吟道:“凡我西陵子弟,出师之后,有为官者,有讲学者,有往边关为朝廷出力之辈。”

话尤未完,少女抢先咕哝道:“不好不好。”

“为官爱民,讲学明智,往边关可防北丹狼子,为何不好?”

空幽然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只是觉着不好,却不知不好在哪里。”

水神澈笑了:“为师已为你想好出路,却不知你愿还是不愿。”

“愿。”空幽然这一生从未答的这般快过,因为她知道师父永远不会害自己,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但她很多年以后,都会痛苦于自己当年的信任,师父果然没有害她,只是给了她一个自己从未想到的出路。水神澈嘴角轻扬,微笑说道:“明年庙中诰天,你将成为中土史上最年轻的大神官。”

空幽然一愣,捋捋额间细发,站起身来有些失神地走出殿门,一言未发。

水神澈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微笑着看着殿门的方向。

半个时辰之后,空幽然轻轻地走了回来,靠在那黄木门上,轻声问道:“为什么呀?”

“需要讲吗?如果从道理来讲,我可以为你说上一整天。其实……只是这座破庙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水神澈低着头。

※※※

终究还是讲了道理,因为空幽然虽只爱与花鸟为伴,却也知道大神官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最初时,我西陵宗义讲究的只是以德智二字渡化世人,奈何庙中大德见传法多年,这世上仍是不平难锄,不义而天承富贵的,仍是享着锦衣玉食,虔诚而终生困厄的,仍是不得温饱。疑虑纷争渐起,庙中修行之人所遁之途自然渐远,其后一派专求净心,所谓乐陶陶,且尽天真,只欲往生之初问道,是为初禅宗;一派讲求修身祈福,求得助世人延年益寿,身体康健,也是造福,是为修道宗;剩下那一派,却讲求勤勉入世,扫不平,佐皇定天下,明德治国,是为度厄宗;只是数百年下来,三宗交繁,却也没有什么太明确的界限。”

“世人有所言:以初禅治心,以修道治身,以渡厄治世,便是此理了。庙中人亦常言道:不知渡厄,不能涉世;不精修道,不能忘世;不通初禅,不能出世。三者皆明,便近神道了……”

水神澈静静地看了看身前正绞着手指的少女,续道:“这百余年来,唯一有望三道皆明的便只有我那知秋师兄了,奈何奈何,奈何此人执念过深,一心入世,总言道北丹一日不亡,中土则一日不宁,百姓则一日不安,于是视初禅二字如敝履……”

空幽然听到知秋二字,睫毛微眨,静静道:“这又与我何干?”

“自知秋师兄隐入京中,这庙中大神官便有一席虚待,而这神庙如今已为朝廷之影,再无净修之意,所以我……”水神澈诚恳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我恳请你以自己的烂漫之心,减去此间的无边戾气。”

“戾气?”空幽然吃惊地看着他,双唇微启,“师父为何用了这般严重的言语?”

水神澈肃然望着她:“又岂是戾气所能形容?这数十年来,他让朝中一位亲王冤走西山,逼疯太子,如此恶事仗着大道二字以行。却不知他这所谓大道又是何道?莫非以为这天下尽要按着他的想法才是所谓天下!”

空幽然看着师父愈发的激动,却是吃吃笑了。她以为这只是将老的师父一次梦冲般的举动。因为她深知大神官这三字意味着什么,自然不会相信自己这样一个稚龄女子会如师父所愿,穿上那身雪白绘梅的神袍,于是轻声应道:“这怎是一个乱字了得。”又自言自语道:“这个他,又是谁呢?”

※※※

述明二年春,西陵山诰天。

那日天色忽然放晴,阳光借着满地的雪,一下子弥散开来。来自中土各地的神官、神使还有那些外堂寺庙的长老们纷纷踏雪上山,一时之间西陵山上热闹非凡,殿前积雪被人踏的泥泞一片。

她还是穿着那身素白无纹的衣裳,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初春的阳光斜斜地打在窗前梅花旁的浣衣古潭上,听着屋外传来的嘈杂之声,心生烦乱。

从门外进来了三个人。

水神澈领头,其后有两位大人物,衣领上绣着银丝寒梅,正是神庙仅有的两位大神官。

“莫公,老王爷,请坐。”

“水师叔客气。”

水神澈请二人坐下,空幽然支颌于棂,并不回头。

那两位天下间有数的人物,看着这清幽少女的侧面,良久无语,半晌之后起身而去,临走前静静说道:“恭贺空大神官。”

此言一出,空幽然名份已定。

她闻言愕然回头,却见不到屋中有人来过的痕迹。

※※※

殿外却依然暄嚷。

没有一位庙中人愿意接受在山上嬉戏度日数载的一个小女子成为位尊无比的大神官,于是抗议之声四起。直到两位权重名高的大神官表示无赞同之后,众人议论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

空幽然面上笼着轻纱,穿上那件代表着尊崇身份的银梅雪袍,在水师的引导下木然走进西陵正殿,跪坐于神像之前的蒲团上。

礼宣三声。

水神澈立于她身后,围视四众,轻声道:“洒水以使礼成。”将一钵净水搁在她的身前。

“不可!”站在人群之前的一人喝道,面色肃然,不怒而威。众人见是号称内堂剑法第一的肃罚使郭威开口,哄声渐起。

水神澈静声道:“有何不可?”

郭威看着端坐于上的两位大神官,厉声道:“大神官明鉴,神庙乃我中土之本,岂能容这等黄口稚子居此尊位?”

一位大神官抬眼一望,精光暴射,旋又复于平常,静静道:“吾师知秋亦是如此。”

郭威一时语塞,强言道:“此女比知秋先贤当年晋大神官还要早上数年,何况当年知秋先贤天姿纵横,全庙皆许。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大胆!”另一位大神官不知因何而怒。

郭威一心佑神,怎肯让这大神官尊崇之称,加于一少女身上,又见今日局面难返,不知怎地胸中愤懑大作,痴笑三声,抚剑喝道:“我愿以杀阻谬行!”腰间佩剑不知何时便到了手中,自肘至腕化作一笔直线条,直刺正跪坐于堂前的空幽然后背。

水神澈清喝一声,双掌圆浑而出,密合身前,如水镜乍现,护住空幽然全身。

郭威志在杀那跪坐女子,怎敢与这神官之首多作纠缠,身子一侧,硬受一掌,闷哼声中剑尖厉杀而出,清扬如风,圆贯如虹,破了那水镜掌力,生生抢到空幽然身后。他虽然对自己能轻易过了水神澈一关略感诧异,但眼看一己之愿将成,却也顾不得那多,扬剑便欲斩下……却忽得瞧见那少女瘦削肩头,也不知从何处生起了一份怜惜之意。复又喝道:“那女子,转过身来。”

空幽然依言转身,然后见着内堂里那位一向不苟言笑的肃罚使,面带不忍之色挥剑向自己劈了过来。

她心静空灵,却不是视死生如无物的高德。于是有些慌乱地瞧向自己的师父,但师父却是默然退在一侧,一言不发。

剑风已然袭面,就如那林间微风一般。

在这生死之际,空幽然像是每日清晨在林间晨风里与鸟儿嬉戏一般,随着剑风,轻轻地飘起来了。

郭威剑破前空,焚金瞳、转髻几式纷洒而出,竟是连贯不断,剑意敛而不乱,绵绵向那纤弱女子身上斩去。

空幽然不识武功,只知顺着那呼呼剑风率意游走,身形清魅,似全不着力,在这西陵大殿之上如蝶一般舞着,如林梢一般轻摆着。

剑客执寒锋,佳人刃上舞。

“寒枝破!”

这位内堂剑法无双的肃罚使,杀意终至。

空幽然见着剑花忽现,寒意化作星点扑面,心神一窒,竟是顿住了身形,立在原地。那绝妙的剑法让那剑尖化作了繁星无数,无息而至,却让她这不识武功之人如何去避?

许是这几息间的蝶舞,让这少女悟到了什么,轻轻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摁着,便如在浣衣潭旁为自己的师父奏琴一般。只见她手作兰花一展,堂间众人便觉指气逼人,宛如花海过风一般,温柔之中却带了几分伤红折绿的意思,不由齐齐退了半步。

每一指轻轻地点在那每一点繁星之上,便会发出轻轻的一声。嗡嗡之声渐渐散开,便有若正在奏一清扬的偈曲。

一曲未罢,剑已尽碎。

※※※

郭威抚胸于堂,赞叹道:“果然是有大神通之人,可惜……可惜本使不具慧眼,今日却是枉作小人。”忽地言语一顿,颓然箕坐于地,血丝自他鼻孔间缓缓流了出来,就这样死去,面上却犹然带着一丝微笑。

空幽然呆呆地望着他,站在原地。此时庙中诸人早已跪伏于地,口颂不歇,唯余她一人站在这忽然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西陵正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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