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不待他将话说完,江一草淡淡道:“能不能不提此人。”

“述明六年,即十年之前,京营直扑映秀,全镇一千四百二十七人,皆数毙命,你可记得。”空幽然的问话此时不期然带着一股凄意。

“记得。”江一草仍是面不改色。

“帝师卓四明早年前收养了十七名长不过十一二岁,幼不过六岁的孤儿……”

江一草在心中对自己说着:“六岁的那人就是我!”忽地涌起一股怒意,觉得发问之人实在可恶,恨不得一掌劈了他。

“……也在其役中尽皆死去。有身首分离者,有火烧至死者,有身中数十箭者。你可记得?”

空幽然深知此人心中定然极痛,只是若不如此撩拨于他,看他反应。又如何能笃定日后有朝一日,这条怒河忽地转了心思,愤而拒绝入海,却泛滥于野怎么办?只得硬逼着自己以言为刃,生生剥去这青年人小心翼翼呵护了十年的伤疤。

“记得。”江一草淡淡应着,思绪却早已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火光漫天,箭矢横飞,带毒的浓烟借着那平日里温柔无比的东风,缓慢却致命地笼着整个镇子。镇上的们四处逃命,刚至巷口却被一阵齐射射了回来。

过了不久,官兵便攻了进来。

镇上的居民虽然大多是当年跟过帝师大人的精干老兵,只是个个都是因在战场上成了残疾,跟着帝师大人到映秀镇来的。且这二十几年的田耕生活早已给他们当年引以为傲的兵刃,镀上了厚厚的一层锈迹,加之吸入了太多有毒的浓烟,又如何是那群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的京师大营的对手。

江一草现在回忆起那晚的情景,手指仍然会变的冰凉……

镇西头拄拐杖的李铁匠死了。

镇中小桃园的掌柜死了。

豆坊的何大叔死了。

谁谁谁又死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

那似乎永无休止的死亡虽然使他们这十几个孩子虽然惊恐莫名,却没人想着逃走,都从各自玩耍的地方齐齐地跑回映秀小院,却没人料到,迎接他们的却是那位救了他们性命,收留了他们,教他们读书识字,平日里和他们谈笑风生,一桌吃饭,一院休憩的帝师大人,面带笑意,坐在椅上的遗体。

他……在前夜喝了好兄弟,好下属送来的一壶酒后,独自一人面对着那数不尽的高手,也死了。江一草唯一觉着安慰的是,他死在朝廷围剿之前,没有看到他视为人间乐土的映秀镇会被糟塌成这个模样,而且一向爱好洁净的他,直至战死,衣上也无半分皱,花白头发仍是束地紧紧的,集天下高手之力,似乎也动不得他分毫。似乎在告诉世人,帝师卓四明,若战则无输的道理,只是朋友背后刺来的那刀,真的能伤人……

空幽然的下一个问题,将江一草从那不堪回首的夜晚中拉了回来。

“为何?十年前映秀一夜,究竟是为何?”他似乎也想到十年前,自己还刚满二十,便碰着那么件人间惨剧,声音也有些抖了。

“那一晚,你进了镇没有?”江一草从对话至今,第一次反问道。

“我这人胆子小,听见镇上火光映天,杀声一片,骇的腿也软了,没敢……”空幽然应道。

“那就好。”江一草冷冷道:“你已经成功地激起我的恨意。若你也进了镇,也许我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空幽然听他的冷冷的声音,忽地疑惑自己今天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只听江一草转而道:“你方才问为什么会有那晚的事情发生。那是一个秘密,”

江一草忽地深吸一口气,左右二手食指互抵,过不片刻睁眼无奈笑道:“到底还是年青,燥气难消啊。”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这一会儿功夫便又神色如常,似是从方才恶梦中脱离出来。

空幽然静静看着他面容表情的表化,心道这般年青,养气功夫已是如此骇人了,不由悠悠思及那已是一代传奇却未曾谋面的帝师大人究竟有何等风采。

“受如此伤害,如此屈辱,何不拨刀以快恩仇?”

江一草似完全回复过来,一笑道:“在下身上无刀,又从何处拨刀?”

“如此朝廷,草菅人命,滥捕功臣。世兄何不揭竿而起,以你家门威望,加之舒不屈手握重兵,定思为父报仇,岂不手到擒来?”空幽然言中倒有几分询询劝导之意。

江一草一笑道:“大神官心怀天下,岂可以言语诱人入罪。”

空幽然把手一摆,道:“如此朝廷不要也罢。而世人皆是偏听偏信,愚不可及之徒,你看那京中黑柱上的唾沫便知,如此天下万民又管他作甚?”

江一草不应。

安静半晌之后,江一草淡淡道:“空神官的心意,在下已然明了。但请放心,在下生性惫懒,又心悸如鼠,断不至于在这天下掀出什么风浪来的。”

空幽然闻言一笑,长身而起道:“如此甚好,只是人心思动……”言有未完之意。

江一草亦是站起,应道:“人心思动,天下思定。往往不变就是这世上事物最好的改变了。”

空幽然望着他,半晌后方问道:“你可知你的身份是如何被我知道的?”

江一草无言。

“按察院的唐大堂官飞鸽通知的我。”

“哦?”江一草倒有些诧异。

“我仍然不能了解,为何你隐忍十年,偏偏要在此时故意露出一丝痕迹。”空幽然望着亭外山下湖中的一片水光问道。“不要说是一时大意,让人瞧出了自己行藏,这种说辞说服不了我。”

江一草想了想,应道:“那是受人之托,帮一个忙。”

“何人?”

江一草一笑道:“这仍然是一个秘密。”

二人相对无话。

“我往西南,过望江,至荒原。”

“在下往北,渡苦湖……”

“再会。”

“告辞。”

江一草转身欲行,忽听见空幽然在身后叹道:“当夜袭击映秀镇的京营官兵,事后被编为望江黄营,孤军奉命进攻荒原,深入四百里地,粮草全断,全军二万余人无一返乡,死于客地。”江一草心想这朝廷为了灭口,竟能使用这么荒唐的军令,不由无奈一笑应道:“仍是命数……”抬步出亭。

空幽然见他行出亭外,和阿愁向山上走去,直至身影不见,方将视线收回,心道此子既然不肯和自己说再会,只怕真是存了隐名弃世之念。只是又想到西陵山上的那一卜局,不由心中难安,淡淡念道:“我那天下之卜,可是被你这一草乱了的。”

今日二人一番长谈,他最想听到的两个答案,结果得到江一草的回答,只是两次秘密二字,不由有些失望。“你有太多的秘密……”他望着湖中船影淡淡道:“我相信你并无乱世之念,只是为何你要从舒不屈那里要了个边城的司兵官职?难道你不知那处乃是望江私盐运往西山国的必经之地?你又为何和按察院那个莫公子打的火热?难道你不知那人的父亲就是当年映秀一夜中的指挥使?难道你不知他就是我那个消声匿迹十年的二师兄?”

“一草乱天下……一草乱天下……”他有些失神地念着这句不祥之语,心中默祷,面容回复平和,目光宁静,笑道:“这多事由,今后也不是我能操心的。”

空幽然立于栖云山上,向南望去,只见群山巍峨,想必那群山之后,便是这些年声震八合的望江郡了。他心知该处那位王爷,只怕比江一草更是麻烦,不由心生忧意,恭谨地双手合什,向山下四方恭谨施礼,诚恳道:

“愿吾神合四方之力,助吾消这世间戾气,保万民安宁。”

眉眼间自然透出一份圣洁之意,顺着迎风乱舞的黑袍挥散出去,淡淡缭绕在亭外野花丛中,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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