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铺(1 / 2)

?御史梁成之死,在初春的京城中,就像是黄柏河那冰封千里的水面上被顽童丢了一颗小石子,动静并不太大,奈何此时已是天气渐暖,不论是京中还是北面的黄柏河上,都开始慢慢化凌。小石子落在冰面上,虽只破出一条极细极浅的裂缝,但这缝隙却是迅即无比地延展开去,吱咯声中,河上坚冰将开,凌讯将至。

正月二十四,京城里的天空阴了下来,悬在人们头上的乌云层层,看着就像是一团团湿甸甸的棉絮,似是随时都可能滴下几滴水来那般。申时许,数抬官轿便沿着大街往南城来了,静静地行过长街,悄然无声地停在易宅的门口,从轿上下来的官员或面有骄色,或是惴然之意难掩,或是面无表情,但不拘这些人心中所思何事,终究还是走进了易家的大门。

※※※※

城南易宅,一桌酒。

沉默许久后,一个相貌威中有儒气的中年人发话:“既然大家肯坐在这同一张桌上,想来心中也有打算,明日一同上疏!”

“莫公竟敢阴杀天囚重犯,实在是……这个……实在是……”一官员面作愁态,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哼,且不提此事,这厮操持朝政,上障天听,若再容这等人存留朝中,岂不是我中土之患?”那中年人懔然道。

“杨兄此言虽是中肯为国之语,但……谢大人,不知你如何看法?”那官员似乎有些怕事,讷讷问着身边的礼部侍郎谢仲歌。

那杨大人笑道:“谢大人铁骨铮铮,又何需再问?”又道:“日后御史台秉笔一职想来是非仲歌兄莫属了。”话语间轻轻笑着,看着正气十足的眼神中流出几分让人生厌的气息。

“哈哈,谢大人自不用提,这户部日后……可得劳烦杨大人为我中土朝廷着力经营,为圣上分忧才是。”易家总管闫河在席上笑咪咪地恭维道。

谢仲歌用三根指头拈着小瓷杯浅浅饮着,冷眼看着木桌对面的那几位官员侃侃而谈,大义凛然,不由一撇嘴让讥意浮上唇角。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仪表堂堂的中年人就是户部主事杨安恒,平日里倒没显出是倒莫一派,不料这等关口,他跳的比所有人都要急,听闻他在宫中有人,想来是得了什么确信儿吧。再斜右方是一位文渊阁的大学士,长年供着闲职,想来在那故纸堆里也呆不住了,还有几位,不是自家门师王太傅的旧日下属,便是与易家走的极近或是一些虚有官佚却很不得意的人物。

……

……

又有老成之徒思较道:“莫公在朝中门生众多,若对方群起而反攻又如何?何况他掌按察院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手中拿着的把柄可是不少。即便你我皆清,又怎受得了院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众人一闻此言默然,心道万一将莫公爷逼得急了,按察院里的人可不是茹素颂神之辈,若是暗中来上几手阴的,自己又如何自保?

杨大人先是一愣,后又强颜笑道:“天日煌煌,他莫言哪敢在京师重地使这些手段,难道不怕太后把他抄家灭族?”

不知是谁冷笑道:“天日煌煌?天日煌煌,他不一样派人进了天牢,杀了梁成!更别忘了莫公可是西陵中人!而且一向和东都王爷私交颇深。”

“西陵中人!”众人这才省过神来,越发觉着前途险宕。

闫河笑道:“诸位大人不必多虑,神庙乃奉天之所在,怎会管这些世俗之事?至于东都方面……”故作神秘道:“这天下姓宋的王爷可是有两位。”

他言语不尽,但众人皆知他说的这两位姓宋的王爷,正是闹的天下皆知的东都王爷和望江郡王这一对莫名其妙的父子,心想他这般说法,自然望江郡王是站在己方,一想到望江宋别那护私的脾气,雷霆一样的手段,还有太后暗中的欣赏,众人顿时放下心来。

闫河又微笑言道:“至于按察院的手段……呆会儿可能还会有一位大人物要来,待诸位见到他后,自然也就不必再担心。”

众人又一愣,心道能去除按察院的威胁,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席上几位见事快的已隐约猜到了是谁,面上浮出喜色。果然听见闫海笑道:“午间刘大堂官送了信来。虽然皇上身边离不开他,但想来这时候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众人心中大安,拍掌喜忖道方才怎么忘了这人,要知刘大堂官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也是按察院里除莫公外最有实权的人物,有他相助,想来按察院暗中危胁也算不得什么。

此时京中官场上早已知晓莫公已在太后在前失势,加上皆知皇上早就有心让莫言下台,如此一看上疏之事只是水到渠成之举,再加上易家在其间早已暗下联络妥当,这时又听见强助将至,不由心中大定。几番密语之后,众人便商议定了明日上朝弹劾莫言之事,主意既定,先前席上沉郁的气氛一扫而光,连先前那位有些畏惧的官员也开始面色骄然,作起了为国除奸,青史留名的美梦……

那位杨大人更是面上焕光,昂然笑道:“今夜当挥狼毫,为国除牢骚。”转脸向着易府陪酒的总管问道:“不知可否请夫人出来,让我等敬上一杯?”

桌上众人顿时哄然相应,纷纷道:“正是正是,当敬夫人一杯。”

闫河笑道:“小姐今日回府了,正在后院里说话呢。”

“噢,易二小姐回府了?”

“诸位稍候,我这就去请夫人。”

“劳烦闫总管了。”

……

……

正当热闹之时,一直静坐在旁的谢仲歌捏着杯子转的手指忽地顿住。

“那……映秀之事?”

易宅后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面上变色。

杨大人厉声道:“仲歌莫要胡语!映秀叛逆行人神共愤之事,从而落得身败名裂,正是天神垂怒,理当此报!此事朝廷早有定旨,何须再言?莫公虽为当年映秀夜指挥使,但他今次阴杀梁成乃是泄当年另一件公案私愤,可不是真如梁成当年上万言折中所说映秀一案有何可疑之处。你必得想清楚……”忽地语气一柔,黯然道:“可叹那梁大人也是一耿介君子,只是误听小人谗言,才以为映秀一案有何……太后怜他愚鲁可敬,饶他一命,不料他在黑狱之中苦守十二年,终究丧于私刑,痛哉痛哉。”

※※※※

易宅后院,亦是一桌酒。

从桐尾巷来的的人们正围席而坐,易夫人面带微笑地坐在主位,玉臂微动招呼着:“这些年和宋王爷一起做了些事情,你们江二哥也应该算是我易家之人,至于易风儿……”她向易三笑了笑:“你本就是我长盛城出去的人物,能有今日,我很是安慰。”

易三站起身来恭谨行了一礼。

“既然都是自家人,不妨随便一些,随意用。”

她面容静和,却让燕七这样的惫烂角色也是举止不敢有分毫散漫,双手老老实实地搁在膝上。只有冷五和春风是两个异数,一个正拿着筷子万分专注地消灭着眼前的美味佳肴,一个却是连正眼都吝于赐于自己的亲生母亲,光顾着拉着阿愁的衣袖悄悄说着话。

宴罢,江一草跟在易夫人的身后走到种植着奇花异草的园圃里。

“梁成死的真是窝囊。”江一草似随口说道。

“死得其所,怎能判以这二字?”易夫人抚着一株兰草轻轻说道。

“死得其所?”江一草叹道,“东条三那间黑牢可不是一个什么适宜的地方。”

“以身殉道,这道字便是其所。”

“好无味的一个字。”江一草无言一叹,“这个字似乎轮不到他,他甚至都没见过镇上一个人。”

易夫人沉默少许:“想通了?”

“无所谓通或不通,莫非厅上那些官员是因为想通了才准备出手对付莫言?”江一草低眉。

“莫言在京中势大,你要我如何助你?”易夫人未曾回头,顺手拿起身旁的葫芦瓢浇了浇水。

“我要符言,还有姨在京中的人手,此外这两天各处生意必须由我统管着。”江一草接过瓢来,沿着土沿浇了一道。

易夫人微笑道:“这般大风险的事情,自然应该如此。”

江一草顿了顿说:“京里的人手,我指的是翠红阁。”

“不成。”易夫人回的很是干脆,“你也不是不清楚,阁子向来不会让外人插手。就先前那几样,另外……我再让闫海儿跟着你,你指派家里的人也方便一些。”

“也成。”江一草本就是随口一试,此时看她回答的干脆,自然一笑作罢,“姨还是种花的兴致不减,难怪符言种花的手艺不错,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其事,呵呵。”

“前厅的那些官员你要不要见见?日后你在京中做事也方便一些。”易夫人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江一草似无意中向左行了一步:“我有我的打算,既然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道,见面就属多余了。”看着她落在空中那只优雅的手,微笔着伸手托住,相携往回走去。

见他二人回来,席上众人急忙站起身。易夫人从桌上拈起春风用过的酒杯,向着望江三旗一举杯:“京中事多,宋王爷能遣三位将军前来,实是我易家之幸,朝廷之幸。借我女儿杯中残酒,敬诸位。”浅浅饮了一口。

春风偷偷看了一眼母亲唇中杯沿,眼中闪过一丝惘然神色。

※※※※

“仲歌莫要胡语!映秀叛逆行人神共愤之事,从而落得身败名裂,正是天神垂怒,理当此报!”

正和酒足饭饱的一干人往外静静走着的江一草忽然听到数丈外大厅里面传来的声音,不由停住了脚步,眉头皱了起来。

燕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江一草顿了顿,抬步,却没有向宅外行去,反向大厅里走了过去。送他们出门的闫海儿感觉有些怪异,急忙转身向内宅跑去。

春风和阿愁相视一眼,给冷五燕七说了声,便赶紧拉着易风跟了上去。

大厅里的杨大人正说的大义凛然时,“咯吱”一声,一位布袄裹身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门外寒风荡了进去,让那火烛顿时暗了两分。

江一草环视席间众人,盯着那位杨大人看了两眼,一咧嘴,露出满口白牙来,笑道:“好一场打落水狗的盛宴,只是这狗还没下河……”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这句话顿时被几位官员听了去。众人皆非愚钝之辈,自然知道这人是在讥讽己等,不禁勃然大怒,只是心想此人无声无息地就来到此间,想来肯定是易家中人,也不好一时就发作,纷纷怒视于他。只有一直静坐在侧的礼部侍郎谢仲歌闻言笑了笑,向他举杯示意。

江一草微愕,笑道:“谢侍郎,又见面了。”

谢侍郎还未来得及回话,话语被打断的杨大人抢先喝道:“阁下何人?”

江一草冷冷盯了他两眼,忽地转身向园外行去。

众官员平日里地位尊贵,哪里见过敢对自己如此无礼之人,不由好生愤懑。杨大人见他竟岂不理睬自己,喝道:“阁下慢走!”

江一草仰首打了个哈哈,笑道:“私音不合众人听,本就不该进来看这两眼,打扰,告辞。”

杨大人一愣,试想易夫人相待自己也是礼遇有加,这嚣张的小子是从何处来的?拍案怒道:“来人啦!”

不知为何易家仆役无人相应,只有他守在前厅的两名随从闻着大人发话,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杨安恒寒声道:“把这人给我留下。”

……

……

“杨安恒,十二年前御史台御史,今日户部主官,你好大的官威啊!”江一草回首看着那位杨大人,眉眼含笑,双瞳却散出一丝寒意,“十二年前梁成与你相约上书,你弃友自保,想来也是胆小如鼠之辈,如今何苦作这般激昂模样。”

杨安恒面上褚红一闪既没,咬牙道:“哪里来的蛮口污水的小贼,今日你既偷听到我们说话,为明日大事计,你可别想离开。”

那两个随从应了声,上前便欲去抓江一草。

江一草背对着众人,听着身后风声,眉头微皱。但他却并不理会,反是上前拦住了一个人,将手柔柔按在那扶在秀剑细柄上的女子手上。

他拦住了阿愁,却没有管易风行事。

易风从他身旁一闪而过,视迎面而来的拳风如无物,平淡无奇地抬起手来,“啪啪”两声,竟是如鬼魅般、其疾无比地赏了那两个随从一人一个耳光,也不知他这两掌是怎么打出来的。

两个随从痛唤一声,向后瘫在地上。易风扫了一眼厅间诸位官员,厉声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喝说不出的厉然,竟让席间诸多朝中大臣一时不知应该如何,眼睁睁看着闯进厅来的人儿施施然地走了。

谢仲歌看着仍自余怒未消的杨安恒笑道:“杨大人?”

“嗯?”杨安恒应了声,指着随从叱骂道:“好没用的家伙!”

谢仲歌低头鄙夷一笑,道:“责怪下人又有何用?难道后来进来那位您没认出来?”

“有些眼熟,但不可能……”杨安恒疑惑道。

“前些日子,难道望江那面没有人去府上拜访过?”

杨安恒惊道:“这……”心想这事情是如何为人所知的?忽又想着,望江郡居然会让大名在外的易大总管亲赴自己府上商议要事,方才尚是悻悻的表情此时又多了一丝骄意,应道:“嗯,易风来我府上说了些事情,也不知道宋王爷什么时候让他们进的京。”

谢仲歌摇摇头道:“既然才见过没几日,怎的先前没把这位大总管认出来?”

“难道先前那人真是易大总管?”杨安恒愕然道。

席间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明知方才那嚣张年轻人肯定不简单,但怎也想不到身份竟是如此骇人,竟能让望江郡中威名赫赫的易三甘受驱使。想到此节,再想着方才杨安恒那句“好嚣张的小子。”众皆噤声,心想这人确实也有嚣张的本钱。

正想着,易夫人款款走了进来,众人赶忙起身见礼。

却只听得她对着众人淡淡道:“方才真是失礼,一草这孩子就是这脾气,还望诸位大人莫怪。”

“江一草?”

这席上官员都不是目塞耳闭之辈,自然知道这叫江一草的小司兵在这京中已经闹了多少风波,一拳废神官,天香楼外破杀局,哪一件事情是常人所能为……又忽地想起这名字与易家之间的关系!

席间人谁不曾受过易家好处,谁又不知易夫人厉害之处,此时见她面上霜色渐起,心想定是因为杨安恒命随从对那年轻人出手极为不喜。想到此节,众人心生隐惧,噤声不再言语。

谁也不知妇人此时心里的想法。

其实……当她方才远远瞧见江一草狂态将现,心中好生快慰自得。

※※※※

江一草今日本就心中郁郁,加之方才一番折腾,更是无名火起,平日掩在自己面上的慵懒之色再也挂不住,牵着春风冷冷向着前厅走去,守在门口的那二人迎了上来。

“外面没伐府的人。”冷五按着黑剑之柄,头转向另一侧,“就是那边来了些人。”

江一草想到自己先前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大事将临,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深吸一口气,望着阿愁笑了一下,便欲离去,却见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往这边行来了。

待走近了些,易风发现来人皆是按察院中人,不由眉头微皱,心想此时易宅中集中了朝中反莫的几位大臣,但……莫言难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南城公然拿人?

按察院众人到了易宅前忽然分开,打里面走出两人。这二人身上未着官服,从大门处拾级而上。

其中一人腰间悬剑,衣着精干,将要进门之时,斜眼盯了冷五一眼。

冷五袖角微动,直直将目光对了上去,看清来人眉清目秀,目光清澈,看似无害却总让人觉着有股莫名凶意,不由将左脚微微提前半步,露在半袖外的左手尾指微微一动。

那人与冷五寒寒目光一对,迅疾将目光移往下侧,却抗着那剑意硬是半步不让,对峙不过刹那,那人躬身行了一礼:“按察院剑手钟淡言有幸见过阁下。”

退后一步,露出一块被踩裂的青砖。

打头那位面貌极为平常的男子似不知何事,转过身来,微微侧脸与江一草对视了两眼,面上笑容一现,温和道:“两年前偶一会面,不期今日之江兄,已然名冠京华。”

江一草脸上莫名的神色一现即隐,皱眉苦思道:“敢问阁下……”易风连忙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

“原来是按察院的刘大堂官,难怪这大的排场,手下这强的属下。”江一草拱手行礼笑道。

刘名微笑道:“江兄亦知最近京中多事,我又不如您身有伏虎之能,只好多带些手下护身,却让您这等高手见笑了。”

江一草呵呵笑道:“哪里哪里,大堂官说笑。”

“客气客气,”

二人拱手而别,刘名忽又停住身子,回头看着冷五三人道:“且慢,三位……”望江三旗面色不变,却是暗自警戒。

不料听着这位面容平实的大人物续道:“……嗯,三位壮士请代我问候贵上,就说院中刘名给他请安了。”

易风微微一笑,识趣地上前客气一礼,也不再多言语。

刘名却还不马上进门,反是又看了江一草两眼,搓了搓手,放在鼻尖轻轻捂了捂,似欲待说些什么,却是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末了仍是笑笑,拉了拉双袖,入了易宅。

马车慢慢行在回桐尾巷的路上。

“方才刘名想和你说什么?”春风睁着大眼睛问道。

“一个字都没说,我又如何知道?”江一草笑着应道,向后躺去。

车厢中紧闭双眼的他双手合拢放在自己身前,大拇指轻轻地互扣着,半晌后忽然说道:“你们先回去,我要去做些事情。最近京中局势太乱,燕七回去后把弦上好,一切都听易风安排。”

无人问他去做什么,燕七闷闷地应了一声。

※※※※

“古时有个叫韩非子的,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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