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婉悉心准备,饮食节目回礼一应俱全,面面俱到井井有条且不失身份,短短三日下来,顾家新妇娴淑能干的名声倒传遍了全帝都。
四月十四,这日晚间,任婉前往正院找顾岩,却得知顾岩去了家祠,遂往家祠中寻他去。
安靖侯站在灵牌前,层层叠叠的顾氏宗谱里,下方又多了一方小小的灵位。安靖侯手中握着一个荷包,看起来像是有些年月了,洗得发白。安靖侯细细摩挲着手中物件,原来是一枝红叶,枝叶已经枯萎,只剩下脉络。安靖侯看着那支红叶,许久才叹了一口气,眉目里有一丝叹惋与悔意。
任婉亦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纵然安靖侯这么多年没有再踏入过梳霞院一步,但年少时的真切情意,又岂是时光可以消于无形的?也就这一刻,任婉似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安靖侯,年纪轻轻承袭侯位,二十多年来顾家顺风顺水,虽然近几年有所下滑,但根基仍在。他敏锐而睿智,如今,似乎还隐隐有一丝真情。
这一声叹息,在暗夜里清晰可闻,安靖侯没有回头,只道:“进来吧。”
等到任婉再次看向他,安靖侯已经悄无声息地收起了那个荷包,恢复了人前惯常的模样,睿智而明晰一切的目光,随意扫过任婉,就使任婉觉得不自在。
任婉见过礼,回禀道:“公公,婆婆房中的掌事丫鬟墨染,帮着处理完这档子事,今日也跟着婆婆去了。儿媳自作主张,将墨染葬在了婆婆墓室的侧室。”
安靖侯闻说此话,叹道:“这丫头也在府中十多年了,忠心可嘉,是该厚葬。你再派人替她家人送去些抚恤银子吧。”
任婉点头称是,又道:“公公,婆婆今日就过头七了,儿媳想了许久,特来向公公回禀,儿媳想去为婆婆守丧。”
任婉出乎意料的请求让安靖侯诧异了一小会儿,安靖侯问道:“为何?”
任婉道:“婆婆刚去,总是需要有个人去守丧的,府中事务繁多,公公也需要帮手,不管怎么说,都是儿媳去更为合适。”
任婉的坚持显而易见,安靖侯却道:“这事情本来就还没有查清楚,你至今都仍是戴罪之身,我怎可放心让你去守丧?”
任婉却是一笑:“恐怕不是没有查清,只是公公愿不愿意让它水落石出吧。不过儿媳想了想,既然要对外宣称旧疾复发,公公怕是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内里情况吧?”
任婉一笑,笑得戏谑,颇有些风华初绽的意味。安靖侯看着她,叹道:“任婉,你也不简单呐。是我小看你了,你母亲失势良久,又是不爱争抢的性格,你竟然还可以安然活到如今,已是了不得。如今看来,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呐。”
“承蒙公公夸奖。”任婉一眼扫过来,目光却凛冽,“一去三年,大公子丧期内不能大行婚嫁之事,但大公子要纳妾还是要填房,儿媳都没有意见,只一点,有儿媳在一日,这安靖侯府大少夫人便只能是儿媳,其他人想也别想。”
听得这话,顾岩心中一凛,面上却是爽朗地笑了:“凭什么?”
任婉答得极为认真:“儿媳放弃许多嫁入顾家,只为成全这场顾任联姻,若是这个位置说没就没了,儿媳所放弃的一切岂不可惜?”
安靖侯笑;“我只能答应你,任家一日如此强大,你便是大少夫人一日;若有朝一日任家衰落,顾家断然容不下这样人家的女儿做我顾家的嫡长子妻。”
“公公可记住今日这话了?可依儿媳之见,联姻在于两家互助,若是彼此只想着互相利用,这场联姻便没有任何意义。”顿了顿,任婉不疾不徐地接道,“若是公公执意如此,儿媳也只奉劝一句,公公小心今后难以安枕。”
安靖侯虽怒,面上却还是含着笑:“任家恐怕没有资格跟安靖侯府讲这些个事情。”
任婉还未及接话,却见顾云涯进得门来,一把抓起任婉的手,却是对着顾岩怒道:“父亲,您过分了。任婉这话没错,联姻的目的与意义都在于互助而不是互相利用。”下一句却是对着任婉说的,“只要我在一日,这大少夫人就只能是你任婉,而且我答应你,必会极力促成顾任两家一荣俱荣。”
任婉抬眼看了看顾云涯,又默不作声地轻轻将手抽出来。而顾岩则看着顾云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转头对任婉道:“罢了罢了,由你去吧。”任婉得了允准,自是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而宗祠里,顾岩叱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母亲的事她有说不清楚的关系,而且她和云风那档子事一出,虽说没有什么,但到底名声坏了,若是你以后做了世子,哪能有这样的正妻?”
顾云涯却道:“其一,父亲,儿子的确对世子之位与入朝为官没有兴趣;其二,儿子相信任婉。其三,我与任婉有一样的想法,母亲为了儿子操劳一生,儿子愿用守丧三年换母亲来生安乐。”
安靖侯驳斥道:“任婉的事先暂且不提,但守丧之事不行,你必须得着手学着入仕了,你已弱冠,也该学着些了。”
顾云涯却道:“父亲莫要逼儿子,儿子说过不想染指官场便是不想染指。至于守丧,母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心里怕是比儿子心里更清楚些,父亲若是不愿让太傅那边知道,就请不要再逼儿子了。”
“好啊,这还没单立出府呢,就已经敢这样了!”顾岩气得不轻,伸手指着顾云涯骂道,却只骂了一句就放下了手,颓然道:“去吧去吧,由了你们去吧。”说罢往门外走去,身子颤颤巍巍,如受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