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摆了摆手,把头转回去,关掉车窗。我看得出他眼神里有种不易觉察的凝重,也没想太多。
陆青泽在我们中间,一直是不苟言笑的主儿。我等破牛仔裤、帆布鞋、大书包走哪哪都显眼,他却总是LIYAE的衬衣西裤人模狗样地混在我们中间,我老问他,“老打扮成保安那样儿,有意思吗”。他也不示弱,“就你这样,不给个帮主当当,简直是丐帮失误”,我有时真想过去踹他两脚。
今天我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回忆。
手机响,陆青泽的短信,我正要查看,南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小宝贝,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有时候,我会跟南乔撒谎,因为跟他解释周周出事儿了我要去医院,我也说不清周周到底出什么事儿,而他一定会刨根问底,这样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件无比麻烦和费劲的事儿。
“在家干什么?出来玩吧?”
“肚子痛,不想去。”
“要不我陪你逛街?”
“我不舒服,哪儿都不想去。”
“那我们去图书大厦?”
“我说了我哪儿都不想去。”
“那我来看你吧。”
“不用了,我想自己躺会儿。”
“那你歇着,我去体育场打球了。”
“好啊,拜拜。”
我刚挂掉电话,手机又响了,我没好气地说,“不去,不去,哪儿都不想去!”
那头却传来周周的声音,“胡雨,你直接过来吧,我已经在医院了”。周周的声音已经低沉到听不见,我突然心慌极了。
周周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蜷缩一团,把头深深埋进臂膀。我跑过去,抱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抱住我,什么也不说。
“好歹跟我说句话啊,周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着急地问。
她一声也不吭。
“到底怎么了?”
“我怀孕了”。
“你开什么玩笑?这种话可不要乱说。”
“我真的怀孕了”。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神里的无助像水一样突然漫过我,虽然她把她的无助用惯有的漠然和无所谓紧紧包裹着,可是我怎么会看不出。
“不可能!怎么会?”我根本不相信。“谁的,你跟我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我摇着她的肩膀,要把她摇垮了一样。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要问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抱着她,任凭她的眼泪像小溪一样窜进我脖颈。
“胡雨,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嗯。”
“你要是说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放心,周周,我决不会说的。”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周周在衣柜藏了一条裙子,有天晚上宿舍只有我们两人,她悄悄拿出来穿给我看,看了又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一次宿舍几个姐妹闲聊,问起周周为什么不穿裙子,周周怪难为情,我顺口一说“她穿过啊,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本想替周周解围,没想到她脸色一变,摔门而出,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后来她把那条裙子扔了,还好扔的不是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过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周周说的“不要跟任何人说”意味着什么了。
“你发誓。”
“好,我要是说了,此生得不到最爱的人。”
她放心而安稳地靠在我右肩膀,整个人塌陷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脸瘦了一大圈,凌乱的头发,宽松的卫衣,一双球鞋脏到看不出颜色。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周周,我认识那个威武神气,洒脱不羁的周周到哪里去了。
我还想问周周,孩子是谁的。但是看到周周躲闪的、求饶的眼睛,我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周周做完手术,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出来,好像整个人被抽剥了筋骨。她瘫倒在我怀里,像个婴儿一样虚弱。我的眼泪淌进她的头发,她却安慰起我,“胡雨,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得”,还朝我挤出一个艰难的笑。
我能想到她此刻的心痛,无论如何不能再加重她的难过。“那肯定啊,谁叫你是金刚不坏身、铁打火锻、所向披靡的毕周周。”我笑着笑着,一滴眼泪又滚落。
我要送她回去,她不肯,说她已经回不去了。我问她现在住哪里,她没有说。我不放心,但是拗不过她,我一直都拗不过毕周周,她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宽大的卫衣空空荡荡,被风鼓满,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