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泽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这距离感也是他对我的感情,从来都是不近不远,不远不近,他从没说过爱我,没有承诺过我,所以他对我不算辜负,如果一段感情没有辜负,我难过什么,我难过的是不是连辜负都没有。
我笑笑,一滴眼泪落下,我再笑,又落一滴,可是我一定要笑。
我说我好了,上车。
第一次,我和陆青泽相距咫尺,却感到远在天涯的陌生和渺茫。
我把车窗开到最大,温热的晚风拧成一股巨浪打在脸上,在车疾驰的速度和风的浓烈里,我有点无法呼吸,在窒息的一秒里,我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傻到必须自己碰了壁才肯清醒。说好的忘了呢,说好的放下呢,说好不在乎,说好忘了呢。
毕周周给陆青泽电话,导路到南三环外一个开放式的院群入口,往里走,坐落着红砖尖顶的单独二层小楼,每个小楼自成院落。院与院之间隔着绿草坪,常青树和香樟,路边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月光透过枝叶洒漏,星点映在弯曲悠长的石子路上,让一切显得格外幽深,寂静和陌生。
我控制好悲伤,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揣测着这一切跟毕周周的联系。
毕周周持一盏古铜色煤油马灯,站在门口迎我们。
我看见她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在众年轻男女之间,于跃跃和孟浩朝我们招手走来,被新奇激起的惊喜和好久不见的激动,化成一圈圈的红晕萦绕在每个人脸上。
那一晚的开始,每个人像喝醉了酒一样醉醺醺的兴奋。
客厅中央,摆着一个四层大蛋糕,上面插了二十四支彩色奶油蜡烛。墙壁四周镶着装裱好的油画,钴蓝与群青的画布上,大块大块朱红、靛黑搭配的反差,色泽绚丽妖冶,用光极力肆意,一幅幅扭曲的裸体女人、向日葵、鸢尾花和天空。
“嘿,周周,这地儿你怎么找着的?”
“我借一朋友的。”
“你那朋友人呢?”
“一会儿给大家介绍。”
“先透个信儿,帅不帅啊?”
“一会儿自己看。”
那些女孩子问完,像壁虎一样趴在画上惊叹。
于跃跃小声在我耳边说“谁啊?”
“不知道。”不过我有预感,这个人就是欧阳晗。她只跟我提过一次,而且慌忙掩饰,显然是说漏嘴了。但我记得她说的时候提到“画家”这两个字。
“大家静静啊,谢谢光临的话今儿我就不说了,反正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下面,隆重介绍一个朋友,也是今晚这地儿的主人。”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上前来,跟所有堪称为艺术家的人一样的打扮,扎短辫,露大额头,五官周正,细看还有几分帅气,纯白圆领T恤、军绿色棉布裤子和千层底黑布鞋,看起来随性自然,但其中又透漏着艺术家对人事惯有的严厉和冷峻。
“他叫欧阳晗,画画的,我朋友。”
欧阳晗朝大家点头笑笑,转身淡出人群。
我有感觉,这个人跟周周关系异样,可我说不上来哪点。
众人唱起生日歌,周周关掉大灯,打开几只粉红色射灯,辉映着蜡烛点点跳跃的光,一切显得格外温馨妙曼。
“我可以许个愿吗?”周周说话的时候,我看到蜡烛的火光猛闪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临近。
有人大喊“可以——”
“你们会帮我实现愿望吗?”
“会——”
“你们会拒绝我的愿望吗?”
“不会——”
人声和笑声此起彼伏,在喧嚣的背后浪涌着波涛。我隐隐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撤退不了,谁都撤退不了。
“那我许愿了。”
众人悄静。
毕周周转身,迈开第一步,我知道该发生的事终于来临。
再迈一步,一步一步远离人群中央,远离灯光中心,一步一步走向某一人。
于跃跃表情瞬间僵化。
我在毕周周身后。
她每一步往前走,每一步,对我都像临刑前那样煎熬难耐,可是我不能撤退,因为我答应过她,会祝福她。
她在陆青泽面前停下,我看不到她的脸,我只听到她大声对他说。
“陆青泽,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一个字,一个字,像一只只尖利冰凌,扎在我心上,我整个人被封冻。八月炎夏,我掉进最刺骨的寒冰中。
陆青泽目光穿过毕周周肩头,端直落在我眼里。
我看见了,但我不能闪,我一动不动,就那样与他望着,望着,像一粒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
众人欢呼,“答应,答应,拥抱,拥抱——”
他轻轻皱了眉头,看我的表情很用力,但我依然佯装平静轻松,在内心里努力压抑,克制,不作声,不流情。
我听到他说“要幸福,周周。”
陆青泽张开双臂,周周投入他的怀里,众人迟钝了一秒,随后掌声、尖叫、呐喊声响起。
于跃跃不知什么时候挪到我身旁,双手紧紧将我扶住。
“我没事儿。”
我挣开她双手,晃晃悠悠朝门口走。
靠着墙壁滑落,泪水夺眶而出。
我在模糊的泪光中看到花园里站着一个人,烟头的火光闪闪,借着月光,我看清那个人是欧阳晗。
那个晚上怎么结束的,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后来听于跃跃说,周周非要跟我拼酒,俩人喝酒跟白开水似得,都醉了。如果是这样,就不由人想到,时光真是奇怪的东西,一年前于跃跃为了我,跟穆娇儿喝得人事不省,一年后,毕周周为了陆青泽,跟我喝成大醉酩酊,我们这些人到底怎么了,还有比这更狗血的剧情吗。
“要不是我跟孟浩硬把你拖走,你俩都死犟着还要拼呢。”
“那我怎么回家的?”
“你都喝成那样子怎么回家。”
“那我最后歇哪儿了?”
“本来我跟孟浩要把你带回家,结果路上你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是个叫什么淳的,哦,对,叫秦…秦凯淳的,要接你回家。我说不能把你给他,你非要让他来接,我说不能,这么晚了不放心,你又哭又闹,非要他来,我只好把你交他手里了。”
“让我想想,哦,对。”我抱着脑袋想起来。
那天晚上,秦凯淳接到我,我就趴他怀里就哭,一直哭,彻底心神崩溃、万念俱灰的哭法,一边哭一边说话,一直说话没有停,我忘记都说了些什么,后来睡着了。唯一记得的是鼻涕眼泪蹭他一肩,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想好了,如果他之后找我赔我就死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