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手机,在我妈的号码前停留。我不能这时候打给她,她一定会担心。我想起我被同事出卖、被歹徒抢劫的时候,我跟南乔分手、我向公司辞职的时候,我都没有给我妈打过电话。
我小时候,爸爸离开以后,有一次放学下大雨,我妈来接我,她为我换好雨鞋,而自己却没有。那时北京下水系统很糟糕,一下大雨路面积水成河,我妈蹚着涨到膝盖的水把我背回家,当晚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昏迷一夜,我怎么叫她,她都没回应。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是我连累了她,是我的原因会导致失去她,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她都失去了,我将多么孤独害怕到活不下去。
所以从那以后,哪怕天晴绝好,我也会自带雨伞,这样下雨时候,我就可以自己回家。这个习惯保存至今。
像备好一把伞挡雨,在很多年里,我也学会自备一种坚强,过滤掉所有脆弱,决不把不好的消息告诉我妈。
可是,我真的心里好难受。我捂着脸哭,这次我听不到我的声音,我像失声的哑巴,像沉到海里的CD机,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那么寂静的屋子里,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我再听一会儿,确定有人找我。
“喂?”
“胡雨,是我。”
“哦,Marc,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儿吗?”
“胡雨,你心情不好?”
“没有,我有点感冒而已。”
“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
“放心吧,有事儿一定会找你的。”
“你为什么没去VOGARY报到?”
我预感Marc一定会问我这件事的,但一直没想好怎么回答。
“Marc,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帮过我太多,这次我想自己试一试。”
“你自己试的结果如何?”
“不太好,也可能是很不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因为我还没有放弃努力。”
“胡雨,这个社会上仅凭自己的勇气和努力能够成功的人很少,你所看到的鸡汤、鸡血、奋斗史、正能量都是成功人士编的谎话,也可以看成人成功以后编给世界的故事,用那些故事为自己镀一层华丽外衣,让自己与大多数人隔绝开来,以此保护自己的成就感和优越感,而大多数不成功的都沉没于无言。我的意思是成功的人往往都有所凭借,只是别人无从得知。所以你这样赤手空拳,我真的很为你担心。”
“Marc,我在北京辞职找不到事儿做的时候,你告诉我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等着我,我真的特别开心,特别振奋,真的就像走远路都累了终于看到一盏灯。那种感觉让我在北京最后的日子非常安心,可是当我真的离开,来到上海,当我自己开始租房子跑工作,当我踏出那一步,开始独自面对生活,我发现我的决定是对的,我不要外界的帮助,我要依靠自己一回。我一定要找一份跟我的能力、我的现在相匹配的事儿做,而不要超过自己所能够着的,因为踮着脚尖会很累,还会摔倒,像我曾经遇到的。我想要平实地站立,双脚紧贴地面,慢慢走,慢慢找。”
“胡雨,其实人有时候遇到挫折以后,都会反思之前的生活,看到之前事物的另一面,这很正常。但我不想你因此而走极端。”
“Marc,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非要证明什么给别人看,我只是问到我的内心,听到她说,平凡一点,容易一点,要自己开心。我在尚九所犯过的错误,可能不能导致我更加强大,我天生不是知错就改的人,更何况那并不全是我的错,我只是一个会跟着感觉走的简简单单的人,哪怕跌倒划伤,也比踮着脚尖还会摔下来好。”
“可是跌倒一样很痛。”
“那就让她去痛,最好痛得猛烈、彻底些。如果真的能把我打败,我也很喜欢这个难得的过程。”
“胡雨,叫我我怎么说你呢。”
“放心吧,如果真的混不下去,会找你帮忙的。”
“那好,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掉电话,我突然感到清醒,我站起来,看到窗外比北京更豪华、更崭新、更恢弘,充斥现代气息和时尚色彩的上海,那些纵横高低错落的大街像一条条流光溢彩的河流,流动着人们对城市的向往、渴求、挣扎和欲望。霓虹闪耀,人声沸腾,上海真是座不夜城。
我知道已经来到新的环境中,我即将开始新的生活。
是的,新的生活才开始,我有什么资格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