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点好行装。沙恩清点了一下剩下的食物，对刚刚钻出洞穴的迪昂说：“看样子我们还能支持一个礼拜。”
“我觉得我们不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了——幸运的是似乎我们的伙伴开始认路了。”迪昂耸耸肩，目光转向正闭着眼睛站在最前方的卢塞安。
“自我从昏迷中醒来，我的眼睛就似乎能看见一些从前无法看见的东西——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似乎穿过了所有的遮挡和蒙蔽，看见了肉眼看不见的真实。在洞穴里的时候，我透过了洞壁看见了外面的树木，还有那些繁杂的树木，和在它们树干、枝叶里流动着的水和能量，看见它们活跃的生命力，与我们这些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类别无二致。”希洛宁·圣卢塞安皇子紧闭着双眼，“我看见了太阳的热，以及它是如何从树叶进入树枝，再到树干，最终变成使树木生长的力量；我看见了那些凝固成冰雪的水如何融化，渗进土壤的深处，再从树木深入大地的根须里被吸收，顺着树干、树枝流向这些植物的每一处！我还看见了你们身体里的血液像希塞尔河的河水一样流淌，看见了你们的心脏有力的搏动！那场景有些悚人，但它真的很奇妙。”
“我听不懂诗句，小王子殿下，请直接说重点。”迪昂打了个呵欠，对卢塞安用的繁多的辞藻感到混乱不已。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一些奇妙的景象。我闭上眼，看见光线在这里微微弯曲成弧形，似乎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透明半球盖在这块区域，将我们盖在里面；”卢塞安朝上面指着被密叶遮蔽的天空，“光线在半球的边缘被弯曲，在分界处明显聚集着巨大的能量。”
“那是什么意思，殿下？”沙恩挠着脑袋，没办法理解卢塞安口中的话语。
“半球？你是说，像泡泡一样？”迪昂突然惊呼道，“......等等，你是说，我们被圈在了这个半球里面？”
卢塞安点了点头，依然闭着眼睛，“虽然我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我还是能看清这些泡泡里能量的流动方向——我想我能追寻到能量的源头。这样兴许我们就能够找到出去的路。”
“带路吧，导游。”迪昂对着卢塞安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
“我能看见，迪昂，”卢塞安噗嗤一笑，“别这样。”
“只是试试。”迪昂耸了耸肩。
“这条路。”卢塞安迈开了步子，尽管他闭上了眼睛，但他却能看见一切，这让他不至于被横在路中央的树根绊倒——沙恩还一度担心这一点。
他们跟着圣卢塞安皇子走了一阵子。“那里还有一个泡泡，和我们所处的这一个相互交错。”卢塞安停下来，仔细地感受着空间中光和能量的变化，又指向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还有一个。”
“你确定是这条路吗？”迪昂怀疑地问道，“我倒是很确定这条路我们之前也走过无数次。”
“我想......应该是这个方向没有错......”希洛宁也开始有些动摇了，他无法理解那些泡泡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能借用下你的眼睛吗？”迪昂有些沮丧，“我想自己看看。”
“噢等等，我想......”希洛宁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惊喜的神情，“我想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卢塞安开始加快步伐朝前面跑去。沙恩也立刻跟了上去，只有迪昂还在发着牢骚：“噢我的天，病一好就忘了当瘸子的痛了。”
迪昂还是很快地撵了上去。但当他终于赶上沙恩的时候，他却发现沙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脸茫然地望着前面的那个方向。
“你在看什么？”迪昂伸出五个指头，在沙恩的面前晃了晃，却被他拍开了，“你在干嘛？小王子人呢？”
“他......他消失了......就从那里......”沙恩的眼睛瞪得像牛蛋，指着前面的那棵树，“我......”
迪昂走了上去，摸了摸那棵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的树干，回过头来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沙恩，似乎在说“你在逗我？”
“我亲眼看见，殿下走进那棵树里，消失了！”
“天哪，你看那里！猪在天上飞！”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的！”
沙恩极力想要为自己辩解，证明自己没有看花眼。他急了，径直朝树干冲了过去——他猜测那里存在着某个肉眼无法看见的缺口。
事实证明，那里没有什么缺口。沙恩的脸撞在树干上，磕了一嘴血。
“这不可能......”沙恩痛苦地捂着脸，他看来不得不置疑自己的记忆力了。
迪昂咧着嘴嘲弄着走过来，“看来这该死的天气把你的脑袋也冻坏了。”
“不，沙恩的脑袋没有冻坏。”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迪昂吓了一跳，惊呼道：“你他妈从哪儿冒出来的？”
希洛宁·圣卢塞安笑了：“我想，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转过头，再次朝那棵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的树走过去。当他几乎就要触到那结满了冰晶的树干的那一刻，迪昂惊讶地发现他身体的前半部分消失了。卢塞安就此停住，仿佛他的身体被从头往下，垂直于地面被竖着割去了一半一般。空气中微微荡起波纹，就如同处于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近旁一般闪烁飘忽。
卢塞安转过身，让被“割去”的部分变成了他的后背。他的脸和额前的发漂浮在空中，面对着迪昂——这景象让迪昂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不住地说：“******！******！这！这！”
“所有的这些半球，事实上都是一个个看不见的监狱——它们将我们限制在这片区域内。无论我们以为自己行的路多么笔直，当愈接近监狱的边缘，我们的路线就会愈受到这股神秘的能量的影响，变得趋近于圆弧。即便我们垂直地迈向这监狱的边界，我们最终也会不知不觉地沿着这圆形的边界绕圈。”浮在空中那张白皙的脸上泛着自信的微笑。
“这......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做到的？”沙恩同样惊得合不拢嘴。
“也许，魔鬼扭曲了我们的视线。”卢塞安想了想道，“如果我们看见的正前方事实上是斜对面，那么我们认为的直行就成了绕弯。但我闭上眼就能看见这一切，看穿这障眼法，所以我能够穿透这层障壁，忽略这欺骗而离开这些无形的监牢。”
“但这他妈说不通，小王子。”迪昂走近过去，伸出手穿过那张飘浮着的脸和露出来的一半身体之间——那里本该是卢塞安的脖子，而迪昂却穿过去了，摸在那冰冷的树干上，“想想看吧，如果这只是障眼法，那你走的是直线，我们一直跟着你，凭什么我们走的却是弯路？”
“你的意思是？”
“那家伙可不仅仅是扭曲了我们的视线而已。”迪昂拍了拍脑袋，突然回忆起了利亚·帕尔曾经向他提过的一个名词，如醍醐灌顶一般，他惊呼道，“妈的，那东西扭曲了空间！”
“‘空间’？”卢塞安念叨着这个似曾相识的词汇，猛然意识到迪昂是对的，“是的，你真是天才！‘空间’！那个恶魔改变的就是空间！”他的大脑里清楚地回忆起了《圣约·创世纪》的篇章，回忆起主是如何将一切从乌有变成无限的——祂让时间开始流动，并拓展了空间。既然空间是可以被拓展的，那么也许也能被分割甚至扭曲。
“是的，那个魔鬼干的好事。”迪昂连忙补充道，幸亏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说漏了什么。
“‘空间’？那是什么东西？箱子那样的东西吗？”沙恩没办法理解这样的事情，更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况，“你们的谈话快让我窒息了。”
“也许那对你太过复杂了，你不需要明白也没事的，沙恩。”卢塞安对他说，又转向迪昂，“我已经知道了梅耶尔在哪个方位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但他还活着。我必须去，将他从死亡的手中拉回来。”
“我们去救大人出来！”沙恩握紧了拳头，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但迪昂摇了摇头，“你还不明白吗，白痴，小王子只能一个人去。那是我们都去不了的地方。”
迪昂转过头，又问道，“你能看见能让我们这些普通人通过的缝隙吗？如果有的话......别让我们太绝望。”
“我能看见这些空间泡的交错处有一些孔洞，大小足以让你们通过。但空间泡太过巨大，那些孔洞都很遥远，而且都在非常高的地方——似乎要爬上树才能够得到。不过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们的。我一定会回来，领你们出这片阴森的林子。”
“说实话，你是我交过的朋友里最棒的一个，小王子。”迪昂给了他一个真心的笑容。
“你可以这么说。”卢塞安留下一个自信的微笑，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收回了自己靠在树干上的手。迪昂忽地想到，如果卢塞安在那个时候回到了这个空间泡里，而他的手还在那个地方，那会发生什么呢？是自己的手臂会扎在卢塞安的脖子中间，还是会被护佑着卢塞安的天使之手截断呢？
他打了个哆嗦，回过头，提醒沙恩道：
“我们最好离那地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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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塞安的脚踏在齐膝深的积雪里，所幸暴雪暂时停下发泄它狂躁的脾气。纯净的天使之手轻而易举地将雪隔离在外，每当希洛宁·圣卢塞安迈出一步，他都感觉不到积雪的任何一丝阻力——他就像行走在平地上一般轻松。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了，他在这些日子里切实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感觉，没有神圣血统也没有神圣祝福的普通人。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对于这些人是怎样的重担。
不过这样也好，他想。艰难、病痛、贫穷、折磨，一个合格的牧者如果没法体会众人的疾苦，那么他也拯救不了任何人。
“应该就在这边了。”卢塞安停下来，再度闭上眼睛辨认着方向。他又穿过了一个空间泡。他发觉这些空间泡事实上是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它所做到的不仅仅只是困住迷失的人而已；它可以被更好地利用。事实上，通过扭曲了空间，他惊奇地发现在某些位置，他能够以比两点之间的直线距离还要短的路线到达目的地。
“感谢你帮助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希洛宁。”他笑着自语道，“强大的力量的确可以做比制造痛苦好得多的事情，只要以正确的态度。”
梅耶尔就在附近，他很清楚，起码通过空间泡的距离并不远。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没法看见他脉动着的生命火光。
等等，那些生命......不止一个。除了梅耶尔，起码还有三个活生生的人，就守候在他的不远处。但，他们给卢塞安的感觉，又不像是人......这让卢塞安很费解。
近了。
卢塞安穿过最后一处空间泡的壁垒，看见一头硕大的白虎，肚子被剖开倒在地上，死去已经有好几天了。上一场暴风雪已经掩盖了它腹部的伤口所流出来的殷红血液。梅耶尔就蜷缩在这头死虎的肚子里。很明显，他遭遇了这头白虎并杀了它，割开了它的肚子藏身于其中，借白虎厚实的皮毛和腹腔来躲避狂暴的风雪。这是北地的猎人们在绝境中为了求生时常会选择的办法。
但击垮了梅耶尔的很显然不是严寒，而是饥饿和疲惫。
“抱歉我来晚了，梅耶尔。”尽管他听不见，卢塞安还是喃喃致歉道。他走上前去，想要将梅耶尔从虎腹中拽出来并为他疗伤。
希洛宁已经料到了会有人出来阻拦他，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人——三位骑着白虎的、样貌奇异的人从一旁的树木中跃出来，横在了他和濒死的弥斯之间。他们都长着尖而小巧的耳朵，细而晶莹的唇，头上的银发如皓月般华丽，深蓝色的眼眸如夜空般深沉严厉；白皙的皮肤即便是与身为神圣血统的继承人的希洛宁相比也毫不逊色，在极其微弱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异常美丽。
“抱歉，但我必须要救这个人。”卢塞安直视着其中那位像是为首的少女的眼睛，正色道。她的衣着明显要比身旁的两人华丽得多。
不知为何，那位少女的脸却因卢塞安的正视而泛起了红晕。
“这个人类本不该活着，”少女身旁的那位身材矫健的男人用相当标准的莫莱希尔古语说，他们似乎不懂得帝国的通用语；他的衣着看上去像是个卫兵，但很明显与任何卢塞安从书上读到过的文明的衣着都截然不同——没有任何文明会在这样的严冬穿得这么单薄，“你也一样。这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