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长到十岁以来,所见到的最难以形容的一双眼睛。明明黑夜里暗沉如墨,他与暗色合为一体。我听到他放松下来的喘息声,带着些许疲惫,让人感觉有那么一点儿狼狈。时间在瞬息间流逝,渐渐地,愈来愈多的萤火虫拢聚在我和他之间,杂乱无章地飞来飞去,它们尾巴尖儿的微弱萤火光划过他的脸庞。他眼中像是洒落了一把细碎的星辰,渐渐汇成幽幽萤火,越来越亮,似乎要比天际星河还要灿烂刺目。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心想这人不同于我偷溜出山看到的红尘俗人,一双眼眸竟有这般变化。想起镇子中人们,他们的眼中要么或痴或贪,要么或喜或悲;或麻木疲惫,或精于算计。却从未有过像他这样的,耀眼星子,满含眸间。
夜深露寒,空气里似乎还余留着淡淡水汽,我旁观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搜捕,而我的身边的这个人,便是被一群亡命之徒觊觎的猎物。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鲜明浓重的腥气闯入我的感官世界,如敲响警铃般提醒着我,眼前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麻烦。
耳朵微动,那群人搜捕的动静再不可寻。我轻哼了一声:“人都走了,大爷您抓着我的手不累么,可以放了小的了吧?!”
那人发出微微咳嗽声,手上的力道却是松动了些,缓缓撤开了从刚才就死死扣着的某人的胳膊。手一得到解放,我立马抱臂蹭到枝干另一头,一边揉着痛的要命的胳膊,一边警惕地看着那双眼眸。
这小子太特么狠了!这胳膊要是真的被他给嘎吱一下废掉了,我绝对让那帮人抓住他!
“救我。”低低的声音从枝干那头传来。
心里正犯嘀咕呢,乍然听到他这么一句,我不由怔楞了一会儿,这人怎么这么好意思呢?!刚才都要被我胳膊给卸了,现在还让我救他。
仔细思考了一会,此刻他弱我强,我要是现在开溜,他一个受了伤的人,就算之前多厉害都不顶用了。原本就是个大麻烦,要是因为他让爷爷婆婆罚我,这买卖一点儿不划算。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我看着他那处的目光越来越谨慎,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近旁另一株相连大树的枝干上,却又听到他发出一声暗含痛苦的闷哼。
这道声音止住了我的动作,内心开始有点犹豫。
他看上去挺严重的啊,我苦着一张脸,用手指在粗壮的枝干上画着圆圈。
似乎是感觉到我离他有些远了,我灵光的小耳朵觉察到他身子笨重地向我所在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而后他头重重向后一仰,勉力倚靠在树干上,吐出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一喘一喘地像是要死去了。待他喘息平复了些,他又不甘心地吐出一句话:“求…求你…救我…”
我十分为难地对着他所在的方向说道:“救你?!我可是看到那些人不要命地在深山找你,我可不要惹麻烦。”
他听到我这话似乎轻轻笑了声,许是他笑的时候牵扯到伤处,随后他口间又是溢出一道压抑着疼痛的声音,我都能感觉他因为伤势过重血液不断流出,一滴一滴滴落下去,听得人心里有些发毛。
“要怎样你才肯帮我。”
这句话似乎是他用尽了气力才说出来,原本时断时续的咳嗽声也被他压制住,我听到他有些冷凝的男声,我扁了扁嘴。
“给我财物,我便救你。我和你毫无渊源,我也不是大善人,所以要想我帮你,给钱。给了钱,我就帮。”我一板一眼地说道。
料想他被人追杀,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逃命这么久,身上估计也早就没金没银的了。他拿不出来,我正好就可以走人。
我打的一手好算盘,正等着他开口说自己没钱然后便拍拍屁股走人。
空气似乎因着我这话而有些凝固,过了许久,我才听到他唇边忽地溢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古里古怪地,像是碰上了极为有意思的事情,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肩膀,也同时他又开始无止息地咳嗽。我也不着急,等着他咳完笑完了,我微微甩了甩酸疼的胳膊,扯了扯嘴角:“呐,既然没钱,后会无期。”
说完我便要腾挪到别处,离开这个让我担惊受怕的鬼地方。
“咳…咳…慢着…我,有一块暖玉,在衣襟…咳咳…里,你要是…要钱…”
我顿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这只是我的托词啊,我压根就没想要他东西。
“请你…帮帮我…”说着我又听到他勉强着自己挪动,竟是要让我去取他身上的暖玉。
“扑通”一声大响动,有重物撞击到枝干,而后狠狠从高空摔下去,伴随着人的肢体划拉着层层叠叠枝桠的声音,一阵阵窸窸窣窣过后便是一声沉重的哼叫声。
我心里一慌,急急忙忙攀着枝干,从大树上滑下去。一着地我连忙在堆堆叠叠的落叶丛里翻找起来,双手不停地翻腾落叶,土尘随着我的动作扑腾到我的口鼻中,一呼一吸之间我忍不住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