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荆州省总督来汉州市视察的日子。
汉州市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离省城富阳市只有公里左右,照理,近水楼台,总要沾沾省城的光才是,结果事与愿违,正因和省城靠得太近,汉州市不可避免地被侵占了许多本应得到的资源,再加上这两任汉州市知市大人碍于在领导眼皮底下,有些放不开手脚,奉行的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张,到最后汉州的经济发展还不及荆州省其他一些兄弟城市,存在感也不强。
总督大人上一次来汉州还是两年前的事,这两年间,汉州市的官员们多次邀请总督大人,但始终未能如愿,连今年汉州扬子江大桥建成通车这么大的事总督也只是派了副职督察大人前来。
可是,不知为何,这次总督竟突然决定来汉,对整个汉州市官场的震动可想而知。
各个部门紧急行动起来,林业部门连夜将整个城市马路边的绿化带用于装饰的鲜花更换了新鲜上市的品种;游荡在市中心繁华路段的一些行乞者也被不容抗拒地请进了收容所,好吃好喝地招待几天;几个主干道附近钉子户突然接到了一份难以想像的报价,迅速签定了合同,刚搁下笔,门外等候的搬家公司便一拥而入,将家里所有东西连同饭桌上还没吃完的晚饭都打包带走。跟着,各种大型机械开进场,三下五除二将房子拆光,平整,盖上人造的塑胶绿草地。
其他市容卫生之类的更不必说,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汉州市的大地上之前,环卫工人已经把汉州大大小小的街道洗刷了两遍,早起上班的人们惊奇的发现,这座城市干净整洁得令他们几乎都感到有些陌生了。
想随手乱扔果皮纸屑的人自觉多走了几步投进了垃圾桶,“嗬——”的一声准备大吐一口浓痰的大叔也强忍着不适又咽了回去,这自然不是因为一夜之间,汉州市市民的素养有了多么飞跃式的提高,而是因为在每一个街道路口,都站着身穿制服、戴着墨镜的警察。
就在这样美好而又祥和的气氛下,荆州省最有权力的总督大人终于来到了汉州市,他乘坐的牌照为“荆A”号的商务车驶到了汉州市行政大楼前,汉州市的官员们早迎了上去,可车子速度不减,“嗖!”的一声开过去了,带起的风把汉州宣传司长头上的假发给刮出了十多米。
正当官员们一脸凌乱,后面一台小车停下来,车窗一开,却是戴着眼镜的总督秘书,他笑着说道:“各位领导,总督大人说先去高新科技园看看!”
各位官员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慌忙通知自己的司机,把车子开来,去追赶总督的座驾。
好在去高新科技园的路途不算短,后面油门踩到底的小车队伍总算在到达之前赶上了总督的商务车。
不得不说汉州市的准备工作还是挺充分的,高新科技园同样连夜进行了大扫除和大整顿,几家环保指数有点超标的企业也让他们的生产部门临时停了工,还有一家经营不善的公司很有意思,本来已经让员工放了长假,听说总督今日来视察,竟开出了数倍的工资让员工回来上一天班,并且约定,如果总督来到公司,员工们表现好,再加两倍。
商务车终于在园区管委会大楼门前停下来,车门滑开,先下来两个穿着麻灰色唐装的男子,两人站在车门两侧,然后才是一个穿着浅色夹克的中年男子弯着腰下了车,这人约有五十多岁,身材颇高,微微有些发福,面色很红润,五官长得普普通通,但是两条重眉如蘸了墨一般让人过目难忘,这人便是整个荆州省权力最大的总督大人,陈青。
汉州市知市赶紧带着一众官员小跑上前,老远就伸了双手,可还没握住总督的手,就被那两个穿唐装的男子拦住了,知市身材也算高大了,何况还有其他的一些官员,但这些人被那两个并不算强壮的男子伸手一拦,竟然无法靠近总督,他们这才知道,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
陈青浓眉一扬,笑道:“知市大人,你们带路吧,我们边走边说。”
知市头点得像鸡啄米:“好好!总督大人请!”说完对刚刚一路疾跑过来,跑得满头大汗的园区管委会主管说道:“马上让各企业负责人过来,总督大人有重要指示!”
总督大人摆手道:“知市大人,我们就不要打扰各企业的正常工作了,而且我这没有什么指示,你有吗?”
知市知道自己拍马拍到马腿上了,忙说道:“我没有我没有!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总督问道:“有园区的企业名录吗?”
管委会主管应声道:“有!”他抹了一把汗,快步把胳膊夹着的一个文件夹递过来,知市在一旁伸手去接,想要亲自递给总督,可总督身旁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唐装男子已先一步接过,让知市大人的手接了个空,他只得尴尬地搓着手笑笑,心里暗骂主管没有眼力见,不知道先递给自己。
总督略略看了一下名录,又合上了,交给一个那个年轻的唐装男子,环顾四周,突然指着一家企业的大门说:“去那家看看。”
园区负责人忙笑道:“总督大人,那一家企业成立不久,产品还处在研发阶段,目前为止还没有成熟的产品上市。旁边这一家是明星企业,不如去这家看看如何?”
众人一看,那明星企业门前车位上停满了车,且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高档车,果然是实力雄厚。而总督大人指的那家成立不久的公司门前只停着几台国产车,明显要寒碜得多。
总督的浓眉皱了一下:“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喜欢做,但我们执政者的眼光却不能只盯着这些明星企业,他们已经步入正轨,在各自的领域都占据了一席之地,不需要我们过多干预也能获得持续的发展。而那些处于成长中,经营上有困难的企业才是需要我们重点关注和扶持的。”
“啪啪啪!”财政司长带头鼓起掌来:“总督大人说得太好了!真是发人深省啊!”
文化司长是个胖胖的女人,她拿着一个比杂志还大的笔记本在认真地记着总督说的话,一边还大声复述:“……有困难的企业才是需要我们重点关注……和扶持的。”
知市大人心里把他们的长辈都问候了个遍,心想你们一个个的都特么这么有才,老子以前咋没看出来呢?
鄙视归鄙视,知市自己也是瞅准了机会就往总督身边凑,希望能和领导多说上几句话,可那两个唐装男子将总督防护得太严密了,不管旁人从哪个方向来,都近不了总督的身,尤其那个年长一点,下颌有微须的男子,身体像是个充满了气的球,一接触到便不由自主地被弹开了。要是寻常的安保人员,知市早就要发火了,可人家是总督的人,他只能强颜欢笑,冲人家竖竖大拇指,心想什么时候也去找这么两个门神充充排场。
总督在高新科技园一考察就是一整天,汉州市的官员们一个个呵欠连天,偏生还要保持笑容,不停地点头、鼓掌,感觉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好容易挨到快下班了,总督对园区管委会的职员们发表了一个简短的讲话,然后就在掌声中,带着一众官员们离开了高新科技园。
一行车队随之前往市里订下的饭店,路过江边一处市民休闲广场时,夕阳正好,照得江面上金光粼粼,总督叫司机停下车,信步在江边看了一回江景,汉州市众官员自然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随行的市台记者则不失时机的拍下一张总督观景的照片,留作第二天报纸的素材。
离开江边广场不远,总督又被汉州的夜市一条街的灯光所吸引,此时华灯初上,夜市上人头攒动,公共治安司长担心总督安危,赶紧抽调了警力,穿成便衣,混在总督一行人周围暗中保护。
总督兴致很高,试吃了好几家的美食,最后在一家专做河鲜的店里坐下来,点了一份河蚌肉,官员们跟着涌进来,很快店里的座位不够坐了,于是坐的坐,站的站,满满当当。
片刻功夫,众人点的都端上来,香味扑鼻,总督尝了一口,浓眉扬起来,赞道:“很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河鲜,不错!不错!知市大人,我看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吃吧,饭店里的饭菜虽精美,却不及这里的地道,我在富阳也是久闻汉州夜市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总督发话,知市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他认真看了看这家河鲜店,让秘书记下来。然后,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今天晚上和总督亲近的机会似乎多了许多。
某一刻,他突然想起来,本来应该有两个身穿唐装的男子把自己给拦开的,这两个人晚上就没出现,去哪儿了呢?当然,这个不相干的念头只在知市的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他抛在一边了,此时没有什么事比在总督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