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我说话,他已拿上凌云鞭如同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一跃而起冲向怪物,将鞭子套住它的脑袋,往上一扯。
怪物肆虐的恐怖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它不断地挣扎着,两只胳膊乱挥,卷起一阵阵风沙。
墨发随苏奕的动作倾泄而下,三千青丝如瀑,衣袂生风,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洒落,瞳孔剧烈一敛,冲我大吼道:“快走!”
怪物似听懂了苏奕所述,竟俯身往下冲倒,四肢重重压在了地上,苏奕不防他来这一下,手上力道一松,连人带鞭滚到了一边。
在这遽变中,怪物拍地而起,大步向我奔袭而来,我猛地倒退几步,因脚下不受力跌倒在地,黑影笼罩了我,怪物高高扬起爪子,锋利的指尖直往我眉心处刺来。
“珞珞!”耳边,回荡着苏奕凄厉的喊声。
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股腥臭滚烫的气息迎面喷洒,皮肤上能触着的皆是毛茸茸的质感。
我愣愣地张开眼睛,看到这只大怪物蜷缩四肢,以一种极其乖巧眷恋和不协调的姿势把头拱在我怀里,口中呼哧呼哧往外吐字,当听清它在说什么,我整个人如遭雷击,狠狠怔住了。
苏奕也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怔了一瞬,他自怪物身后缓缓起身,给我递了个眼色,抓起凌云鞭尾端的倒刺小心谨慎地朝它靠近。
意识到苏奕要做什么,我出手止住了他:“先不要,你听,它,它在说话。”
怪物不觉有危险,仍温顺地伏在我身边,苏奕慢慢垂下手,静听间我们都清楚听到了自它口中发出的那一声声“娘亲”。
苏奕的神情冷峻又茫然:“成精了?”
场面陷入了沉寂,苏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怪物,冲我微微点了点头,以一个警觉而戒备的姿势站在怪物身后,随时准备出手。
我困难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拨开遮挡怪物面前的毛发,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澄净的眼睛,与这副躯体和他方才的暴戾天渊之别的眼睛,接着是耳朵,而后是小巧的鼻子,最后是长满黄斑的牙齿和往下淌着口水的双唇。
我震惊地捂住了嘴,天哪,这个怪物居然是个人啊。而且看长相分明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他的头和躯干还是人体的结构,但是外形变化很大,两手两脚是砍掉重续了黑瞎子的四肢接上,四肢前端的利爪经过特殊处理,变得更加粗壮和锋利。
四肢的续接处没有处理完善,有源源不断的血液脓液渗出,新旧交融,形成了层层叠叠如同蚕蛹般的黑褐色网状物,恶臭冲鼻。
脑中炸起一道惊雷,我对他的所有恐惧皆化作满腔的悲伤,眼泪滚滚而落:“苏奕,他是个孩子啊,他居然是个人啊。”
苏奕浑身一震,忍痛上前,这半人半妖的孩子在觉察到苏奕的气息时陡然回头,失控地龇牙咧嘴,瞠目一喝,周身又弥漫起暴躁的气息。
我尝试着将手放到他的头上轻轻抚摸,他在一片混沌中迎上我的目光,口中的咆哮变成了一声接一声极低的呜咽,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漫上雾罩罩的一层水汽,逐渐变得通红,强忍的呜咽声如同划破混沌的一道惊雷,令江河失色,天地动容。
天边染上了一层墨色。
原来的山洞被毁,我们不得不另找一个落脚处,这个孩子许是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主动带我们找了一个又宽敞又通风的山洞,他特别黏我,站起身来足有两人高,能容纳两人通过的洞口对他来说窄小了些。但它硬是跟着挤了进来,搞得落石不断,我们都怕山洞塌方了。
洞内我给苏奕处理伤口时他在边上晃悠着身体看,不时伸出爪子来撩撩我的头发,我一看他他就咧嘴笑的口水直往下淌。
他对我的亲近来得奇诡,说实话我心里有些发怵,我想起在坟堆那里看到的一堆骨头,搞不好都是他的杰作。
可是我又有一种感觉,他对我是没有恶意的,甚至可以说对我有种超乎寻常的亲昵,如同对待亲人般的亲昵,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是随时可能会把自己命给搭上去的。
苏奕就不一样了,目光随着他的身形移动,身体紧绷,眉眼间聚着一团戾气,是时刻待战的准备。
但是恕我直言,就我们当下的状况,被他干掉就是眨眼间的事。
小孩对着苏奕也没好脸色,前一瞬对着我还是眉开眼笑,下一瞬见到他就张牙舞爪的,摆出要撕碎人的模样吓唬他,次数多了之后苏奕倒也见怪不怪了。或者说,是麻木了,毕竟他都能闭目养息了。
不过小孩一会儿龇牙一会儿笑的,在火光的映照下还是怪瘆人的。
小孩很能干,捡树枝的活都是他干的,我就是有点怕他来回窜的那个力道把山洞给整塌方了,见估摸着足够一个晚上用量,没再让他去。
小孩却还是跑出了一趟,再回来时熊爪上挂着我丢失的外衫里衣,里头装着满满的野果。
我疑惑地望向他,小孩拿爪子挂了挂长发,我便知道溪边偷窥的人他了,我让他伸了头过来,试探性地对着他毛发丛生的脑门弹了一下,做完这个动作后我攥紧了双手,手心里黏腻的都是汗。
小孩愣了一下,没有意想中的暴戾出现,反而露出了呆萌的熊爪捂脸的表情,这个动作跟他骇人的身形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背后汗涔涔的,我长吁一口气,不着痕迹地与苏奕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到底担心这一大一小在山洞里掐起来,我只能当着他们的面就换了衣服。
唉,脸皮果然是越练越厚的,以后我对着苏奕还怎么装端庄得体的太子妃呢。
小孩凶巴巴的,见苏奕隐隐有睁眼的动作一个横身挡在了胸前,怒目而视,苏奕当下悻悻转到了另一侧。小孩的身形是个现成的遮挡物,我躲在他身后三两下套好了衣服。
洞内充溢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血腥气还算好忍,这个腐烂味太冲击人的感官了,只是小孩身上的伤口耽搁的时日太长,已经没办法切口排脓,强行刮脓的话,如果消毒不到位,很容易出现出血和感染的情况。我现在开始理解师父说的有限的资源条件是什么意思了。
小孩枕在我身侧的草垛上入睡,一只爪子搭在了我的手臂上。但凡我动了一下,他便会在睡梦中重新将我给扣回去,口中喃喃着:“娘亲……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