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生气了,遂转过身软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就是觉得答应别人的事得守信用,至少不能从我口中把秘密给泄露出去。”可是敢情我和赵王在苏弈面前就是个跳梁小丑。
秋千架被我突然放手的力道一带晃了起来,苏弈将我往边上拉开了一点,俊脸冷鸷,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怒意:“可你我是夫妻,你做任何决定前难道不应该与我商量?哪怕事后让我知晓呢?”
我想起苏弈中午临走前在将军府门口问我的话,想必他那时候便等着我的坦白了,将心比心,被对方蒙在鼓里的感觉确实不咋地,我把着他的手臂继续道歉:“对不起嘛,实在是三哥三嫂说的话太叫人感动了,我一时没把持住才会答应的。”
苏弈静静望着我,手上力道渐松,他收回手到身侧,眼眸里全是涌动的冷芒:“难道你我比不得他们关系亲厚?”
他这是什么歪理:“不一样的嘛,我只是不想言而无信。”
“然后你便这般傻乎乎地往别人的圈套里钻?”
我又是一怔:“什么圈套。”
苏弈一双冷眸中的光泽又晦暗了几分:“赵王怎么就突然找上你,他哪来的把握你会答应,计划不成你便是最大的变数,你与他的关系难道好到值得他赌上整个赵王府,他难道不怕你转头便将此事泄漏出去?”
他一串的质问把我都给问懵了:“那你的意思是赵王要害我?”
“他是存了害人之心还是受人蒙蔽犹未可知。倒是你,半分思虑与防人之心皆无,就敢这般轻率应允,你是让我说你没脑子呢还是胆大妄为。”
苏弈动了气,脸色阴沉下来,眼神阴鸷,眉梢显得锋利,“若我未曾事先察觉,你预备瞒我到何时,是否要我眼睁睁看你出事才痛快。”
“我并非存心要瞒着你,事发突然,我也乱得很,我正在捋呢。”
“你既已知道他母妃有害你的嫌疑,便该趁早撇清关系才是,你是嫌自己命长吗?”
“周嫔是周嫔,赵王是赵王,怎么能混为一谈嘛。”
“可你却不知那些流言最初从赵王府而起,不知前两日有人去了趟赵王府他今日便来寻了你!”
我脑子里有有根弦好像突然之间断了,断弦之声震得我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晕眩,震惊又茫然,不禁汗毛倒竖,我打了个寒颤。
苏弈下颚线条紧绷着,眸色复杂看着我,他扶住我的肩头,直直望进我的双眼:“你我是夫妻,此事非同小可你本不该瞒我。万一你牵扯其中,我当如何,大是大非前,你大可暂且抛却你那些信义。”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三嫂怀的是双生子。”我脑子里逐渐清明开来,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事一瞬间便拨云见日了,“簪星曳月是你的人,扈娘和银杏呢,她们谁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抑或都是?”
苏弈没有否认:“我是为了保护你。”
原来知道那么多秘密并不会让人觉得轻松和快乐,原来我身边的人都藏着那么多秘密,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像在赵王府般安插眼线,确保任何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内?今日是你牵线搭桥,我们才见上面,你是把我当成鱼饵放出去还是要试探我。”我感觉声音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苏弈身体一震,盯着我半响,眸光越来越沉,他终缓缓松手,双手在身侧紧握,指节爆突,我都怀疑他要把自己的指骨给捏碎了。
他冷冷勾起嘴角,眸光清寂如月下寒潭,一口清冷的语声凉薄无温:“是,别人都不会害你,只有我对你诸多算计,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对吗?”
“可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还安排了今日这场戏,你完全可以早告诉我的不是吗?你无非是想看我在你面前出糗,显示出你多么厉害,多么有脑子,多么有先见之明,而我有多蠢不可及。”
不是啊,这不是我想要说的话,我想说的明明是我不愿他牵扯其中才不愿告知,到时候他至少可以说不知情,我是怎么了,我别开头,盯着地上那抹惨淡的月辉,道,“你说我欺瞒与你,你又何尝不是。”
苏弈久久未曾言语,耳边风声骤起,我再抬头时,见他暗沉的眸色覆盖着一层阴霾,像是那化不开的浓墨,那里投不进任何的光,只有森森的阴寒,他开口道:“怀王叫人留意你的行踪是情有可原,换成我便成了居心叵测,裴珞珞,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的人对吗。
所以我从未在你的设想之内,所以你认为哪怕事发你当不当得了这个太子妃都不打紧。
因为你本就不愿当,你一直存了离宫的心思,当初你费尽心机逃婚就是为了这个,我说的对吗?”
苏弈好像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他说他在我面前是完全透明的,可好像透明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是不是吵架的人一定要拣最狠的话,最利的刀往对方心口上插,才能证明自己没有输,可是这样赢了真的会开心吗?
许是见我迟迟未回房,扈娘寻了过来,我与苏弈之间僵滞的气氛哪怕隔了一里开外都能察觉得到。
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狐狸毛的大氅子。不管我身上还套着个斗篷呢便盖了上来:“起风了,太子妃快些回房吧,有什么话殿下与太子妃到里头去说。”
我看了眼苏弈,他的侧脸浸在月色中,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漆黑的凤眸蕴着探究不到的深邃冰冷,我道:“你今夜……”
“我去京兆府。”
我点点头,讷讷地应了声好,和扈娘回了东苑。
我一直认为爱应该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但我不得不承认,爱并不是只有幸福和快乐,伴随而来的还有猜忌、委屈、失落和痛苦,我以为我在决定接受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掉眼泪和吃苦的准备了,可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厉害。
也许因为他是我在乎的人,所以才更容易被他手中那把名为爱的利刃所刺伤。
扈娘道:“殿下若对太子妃说了什么重话那也是出于关心,别看殿下年纪比太子妃大,实际上还是个小孩心性,太子妃莫要和殿下生出嫌隙才是。”
我有些费解:“扈娘,夫妻之间一定会吵架吗?”
扈娘为我解开发髻,一下下梳着青丝,含笑道:“不止是夫妻,亲人,朋友乃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之间也会发生争执,就像牙齿和舌头,也会自己磕着自己。”
“我一点也不喜欢与他吵架。”
扈娘柔声道:“没有人会愿意和对方吵架的,但不说话,也会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如若意见不合,就好好沟通,哪怕说服不了彼此,也不要闷在心里。谅解,宽容,允许各自保留自己的看法,求同存异,都会有这样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