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好长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中的我化成看客,跟着一团黑影回顾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半生,看着那团黑影逐渐剥开笼罩着的外衣,显露出清晰的面容与身影。
那是一个白胖……死胖死胖的小子,手臂比小猪崽子的蹄子还粗,腰身浑厚得能装下两个两岁的我,那脸肿的呀比发面馒头还要发,眼睛鼻子嘴巴就跟是后安在上头似的,我都怕会被他随便做的一个表情给挤下来。
天哪,怎么会有孩子胖成这副模样的,他是我见过最胖的人了,这个小胖子跟着十一岁的二皇子、八岁的三皇子、六岁的四皇子一齐来府中找长姐,在琅苑一待便是一整天,两岁的我还不懂太子妃的概念,我只知道没人陪我玩可无聊了。
家里表兄是多,可他们去哪儿都躲着我,看我一来就把我撇下跑到别处去,还说那是什么男人的游戏,我一个女娃娃家不懂。
还男人呢,一个个毛都没长齐!映雪姐姐倒是愿意带我玩,但她那哪是玩啊,才四岁的孩子,成天就知道躲在屋里绣花给小娃娃做衣服,太无趣了,我不喜欢。
至于伯母她们只会轮流抱着我在怀里逗乐,或者把我抛高高再接力般丢给另一个人,这游戏吧刚开始新鲜,可玩多了也腻不是。
尤其是她们抱过我还要对着我脸上吧唧来一口,有时候一口不够,是上下左右各来一遍,一遍不够再两遍。
她们不会嫌弃彼此的口水味儿吗?师父说了,口水里有老多细菌了,老是这样我的漂亮脸蛋容易起疹子的。
叔父们我是最最最不喜欢的,他们总喜欢拿胡茬子拱我的脸,扎死个人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跟他们玩。
趁着大人们天南海北胡乱侃,我跑到了琅苑。
琅苑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笔墨纸砚互相碰撞产生的柔美之音,窗前梨花若雪,随风盈动,和煦的光线穿过几扇敞开的棱阁雕窗,丝丝缕缕倾落在全神贯注于行笔之事的小姐皇子发间,衣裳,纸笔上,盈满一室和谐静好。
他们是在玩谁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的游戏吗?我迫不及待想加入,两条腿倒腾地飞快,结果在台阶上绊了一下。
我倒是没哭,皮厚着呢,就是那声“妈呀”突兀地打破了他们的岁月静好。
旁观的我想要上去扶起摔得狗啃泥的自己,双手从身体穿透了过去。
没人能看得见我,没人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我的存在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长姐与一众皇子来到了我身边,她与二皇子一左一右扶起了我,鼻子、脸上沾了灰,握成拳的小手脏乎乎的,长姐很温柔地拿出手绢为我擦拭干净,二皇子也很温柔,问我有没有磕着,有没有哪里痛,要不要叫御医。
十一岁的他眉骨丰润饱满,眉眼精细,身上散逸着与其它三位皇子不同的沉敏与风仪,我注意到,怀王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他这位大哥,眸光饱含崇拜,我便也多看了这个二皇子几眼,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看。”
他没听懂我在夸他,发出疑惑的询问声,指了指身上绣麒麟的衣裳:“你喜欢这个?”
那是死物,是假的,有什么好喜欢的,我摊开了掌心里的小玩意儿怼到他们眼前。
长姐低呼一声用纱袖挡住了视线。
几位皇子应该是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惊奇到吸了口气,而后瞪大了眼睛,三皇子白着脸退后几步,差点把怀王绊倒。
在我掌心里蠕动的是一条小蚯蚓,它太滑溜了,跑的又快,见它快要爬出掌心,我合拢双掌将它扣在其中,献宝似的道:“一起玩一起玩。”
他们拒绝了我,三皇子手摆的都快要断了。
真不识货,这可是我早上好不容易才从缝里扒拉出来的呢。
那个肉乎乎的小子指着我道:“你怎么一点女孩相没有,长大没人要。”
二皇子道:“五弟,二姑娘还小不懂事,你怎可如此说话,还不快道歉。”
那个五皇子的鼻孔快怼到天上去了。
二皇子轻叹一声,拱手施礼:“二姑娘,我代五弟与你赔个不是。”
我才不稀罕什么道歉呢,什么叫女孩儿相,女孩儿该是什么样子的,还有规定的吗,我瞧那五皇子不顺眼极了,冲他狠狠做了个鬼脸。
我又只好一个人去跟小蚯蚓玩,可是它好像不大喜欢大晴天,没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
玩伴挂了,我边哭边给它挖个坑当作坟,可我不会写木牌,便去寻求师父的帮助。
待我再回到小坟堆,肉乎乎的五皇子已然把它踏成平地。
我好气啊,冲着他就撞了上去。
可是我被弹飞了,坐在地上的我有点懵,五皇子也有点懵,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看着看着我笑了起来,五皇子也笑了起来,脸上那堆肉跟着一抖一抖的,像是七月里长在枝头的大桃子。
我撞着他的身体玩得不亦乐乎,弹的越远我笑的越大声。
笑声引来了大人们,他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父亲一手把我提溜开丢到师父怀里,转头关心起五皇子痛不痛,说犬女无状,五皇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我在师父怀里扑腾不止,师父偷偷告诉我,说五皇子可怕疼了,前几天有个内监帮他更衣不小心扯到了他的二弟,他哭的那内监丢了半条命,你这么撞他是会把他撞坏的。
我掰着手指头怎么也不知道五皇子这个二弟的辈分是怎么排出来的。
师父说了,不懂不能装懂,要勤学好问,饭桌上我就开问了,父亲对着师父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成天给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敲打着碗筷笑的没心没肺,师父一甩秀发,振振有词:“教育娃娃得从小抓起,小孩的智商远超乎你想象,你得抓住这个黄金期。”
小叔父低头到处看:“黄金,哪里来的黄金。”
我从大伯母怀里挣到了地上去找黄金,几个婶母轮流碾着我喂饭,师父指着满屋子乱窜的我对父亲道:“在我们那儿,这么大的孩子都是自己吃饭,你看她还得抱在怀里,还得追着喂,饿一顿能咋地。”
父亲一拍桌子:“话说的好听,半夜给她煮宵夜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