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安心就有鬼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我想了想,下了万分决心道:“四哥,我也不能白收你的钱,这样吧,我给你立个字据,算我先管你借的。但若有一日你急需用钱,得提前知会我,我好去筹钱,可丑话说在前头,你不能收我利息的啊,你若不要银钱,也可换成三件事。但凡我能力范围内的,一定帮你去做。”
“听起来好像还是我赚了?”他嘴角含着笑意,如三辉春煦,拢着无尽暖意。
世上多几个像他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就好了,我也不必费那么多心思想着怎么去赚钱。
德安取来纸笔,我在石桌上展开了宣纸:今与怀王借银钱数千两……
德安很不给面子:“太子妃,你这字写的还不如奴才呢。”
我道:“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有家丁小声进来与身侧的怀王汇报,我恍若未闻,身后的响动在几步开外停住,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儿站着许多人,唉,该来的迟早都会来。我落在纸上的一字一句未曾有过停顿,直至写到最后:……亦可以事三抵之,特立此借据为凭,裴珞珞字,景云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德安递过红印,我蘸了下,重重在落款下按下手印,吹干印记后转交给怀王。
他三两下叠好往怀中一放,眸色隐含担忧,我朝他一笑:“四哥,我得回去了,多谢你了。”
怀王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浅:“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我怀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禁军往两边分开了一条道,我先行出了怀王府,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半刻钟左右车身晃动了下,光影一闪,车厢内多了缕让我熟悉又心颤的气息。
马车缓缓行进,沉默萦绕,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两个人,曾经的密不可分恨不能融为一体,而今旧人虽近在眼前,却像隔着万重山河。
手掌被覆上,我睁开眼,看到苏弈半蹲在身前,他的脸轮廓分明,剑眉如墨,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渊,那样温柔的眉眼,眼里却仿佛盛着破碎的星光:“珞珞,我并非故意瞒你,我只是怕……”
“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
“珞珞,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成吗?”他握着我的手紧了几分,苍白的薄唇抿成了凛冽的刀锋。
我觉得心里疼得慌,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不停往里扎,我骗着自己也骗着他:“我说过的,若我输了,无怨无悔。”我重新闭上了眼睛,从他手中抽开双手,“我昨夜没怎么睡,有些累了。”
在我被掳走的那两天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赵王妃诞下了龙凤胎,第二件事,是回东宫寻我的苏弈去了趟流光殿,他提出要把长姐送出宫回将军府休养的想法,长姐也同意了,可芋果跳了出来,毫不避讳地说出了长姐怀有身孕的事实,斥他始乱终弃。
芋果此言一出,立刻就被人告禀到御前,皇上当即宣了长姐与苏弈到御书房,面对皇上的追问,长姐三缄其口,而苏弈给出的答复是,他不记得了。
皇上当他是逃避责任,发了天子之怒,对他好一通斥责,说他不仅丢了皇家脸面还寒了远在边疆为国效命的裴氏一族的心,为了给裴家一个交代,他做主给二人赐了婚,给长姐定下良娣的名分,命二人于年底前完婚。
苏弈脑中淤血一直未清除干净,记忆时好时坏,他说他不记得了,他说初次要留与心爱的女子,可我却清清楚楚记得,那日清晨他仍是穿着前一日的蓝绿色长衫,领口微敞,腰带松松地系着,他大概是在睡梦中被叫醒,面上仍带着几分惺忪,德兴不知和他讲了什么,他边整理衣衫边往外走,在他身后缓缓合上的门内,长姐侧躺在床上,一头长发散在香枕上,露出了颀长的脖颈和半截雪白的香肩,雪藕般的玉臂横搭锦被之上,她耳后那一颗小痣刺目的像是从我心上沁出的一滴血。
长姐腹中怀的是苏弈第一个孩子,林贵妃对她的第一个孙儿亦很重视,请旨亲自为二人操办,苏弈深知我的性子,林贵妃也怕生出事端。
所以便有了我去万佛寺祈福之说,届时,婚事已办,我再不愿也只能接受。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父亲总说我蠢笨,但他不知道,我聪明着呢。
东宫内大红双喜字、吉祥语图案抬头可见,绸带搭起彩架,通红的灯笼、喜庆的红绸带挂满了走廊和庭院,随眼可见红火气氛,无一不在昭示着主人的喜事,便连承欢殿的雕花窗上都贴了大红的窗花。
扈娘带着一众宫人在院里候我,我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说道:“既是流光殿与太子殿下有喜,那两头装扮得喜庆些便好了,承欢殿不需要这些,免得天黑月淡殿下入错了门,扈娘,让人撤了。”
扈娘似有为难,苏弈道:“按太子妃说的办。”
我屁股还没在凳子上坐热,芋果这个小妮子就从某个旮旯里冒了出来,她低眉顺目地行了礼,对苏弈道:“殿下,昨夜您走后良娣身子便一直不适,殿下是否要去看看?”
一阵衣料摩擦声之后,苏弈在对面落座,接着又是轻微的杯盏碰撞声,一道如茶水般清凉的声音响起:“请过御医了吗?”
芋果回:“御医一早便来过了,但奴婢见良娣心情似有不快,因而自作主张请殿下去一趟。”
碧绿的茶水凝着淡淡的茶香,我端起杯盏,垂眸看着茶叶缓缓浮上水面然后慢慢沉下去,抿了口苦涩的茶水后当着苏弈的面直言道:“芋果,你不用在我一回来就巴巴地跑过来给我上眼药,我回来了也不会影响殿下迎娶姐姐。”
苏弈微微撩了撩眼皮,漆黑的眼珠盯着我,透着丝丝细小如针的锋芒,我装作视而不见,放下杯盏,继续对她道,“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不喜欢这些把戏,我挺烦这种事情的,也不想应付,但我不想应付并不是不懂应付,姐姐哪怕入了东宫,也只是个良娣,容不得你这个奴婢爬到我头上去,你不要当我这个太子妃是死的。若我哪天嫌你烦了想把你丢出宫去你觉得殿下会不会允?”
芋果怯怯地看了眼苏弈,小声道:“奴婢万没有这种心思,不敢对太子妃不敬。”